在将识人事的时候,艾扎克·维斯考特察觉到了自己与他人的不同。
维斯考特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少年。若将他归入神童、天才一类,想必不会有人有异议。
即使是在传承着魔术师血脉的避居世外的聚落里,他也能比同代人——不、他对魔力的驾驭就算是与成年人相比也要更胜一筹。只有师父和村里的长老们、以及自称是他竞争对手的艾略特能够与他相抗衡。
而且还不仅如此。语言学、数学、运动——维斯考特在所有的领域都留下了非凡的成绩。
然而,这终究不过是程度深浅的问题罢了。
一言以蔽之,就是能否掌握事物之精髓而已。
仅此而已。至少维斯考特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将自己区别于他人。
无论位置差了多远,只要都在同样的轨道上,那总有一天自己会被他人追及,反过来亦是如此。
可是维斯考特还是意识到了、他意识到自己置身于一个与他人毫无交集的位置。
最初的契机发生于何时来着——对了,是在维斯考特家里饲养的爱犬过世的时候。
早在维斯考特出生之前便生活在家中的那匹爱犬,对于他来说是与生而来便始终在自己身边的朋友。
想当然耳,维斯考特十分悲伤。尽管他年纪尚幼,可却早熟地理解了生物的死亡是怎样一种概念。
可是在此之上——维斯考特的心中,一股莫名的兴奋感却犹甚于悲伤。
一脸伤感的父母的表情。感到同情的朋友们。已然亡逝的爱犬的遗骸。以及——他自己的悲哀。
看到这一切,他竟产生了一种被抨击为悖道离德也毫不为过的喜悦之情。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性情吗、还是因环境的塑造而铸就的呢,个中缘由不甚明了。尽管如此,但这仍是一种鲜明的差异。是作为一种生物的缺陷。
话虽如此,维斯考特自然没有令这种情感形于表面。他既有明确地将之判断为与常人相异的感情的机敏,也有清醒地理解让这种感情表露在外并不妥当的贤明。
与他人相异这种事,尽管有些可谓之美德,但更多的还是授人以忌避的口实。
人类恐惧着与自己不同的人。恐惧着未知。这种恐惧会孕育出狂乱、孕育而出的狂乱则会招致争端。
也正因如此,魔术师的后裔才会为了避人耳目而隐居于山林。
自幼少之时开始便被教诲了这番道理的维斯考特,就像魔术师们在人类之间掩藏自己一样,他决定将这种情感藏在心底。
也不知是幸与不幸,明明还是个孩子,但维斯考特却深谙虚饰情感之道。
所以当维斯考特在爱犬死后向双亲提出想要再养一条狗的时候,双亲十分爽快地便答应了他。
维斯考特的双亲恐怕做梦也不会料到,儿子的目的、既不是填埋爱犬去世而产生的悲哀,也不是想要得到一个新的伙伴——而是因为想着只要再度饲养家犬,那就总有一天能再度见证它殒命吧。
就这样,维斯考特在没有遭受任何人怀疑的情况下生活着。
有虽然严格但却对他关爱有加的双亲、有值得尊敬的师长、有一同共勉的朋友们,在所有这些的关怀下,他逐渐成长着。
而就在他刚长到十岁不久的时候,又有一场不幸向他袭来。
身体状况一直就不太好的母亲,因为罹患肺病而过世了。
纵然是出离人智的魔术之乡,但终究没有令死者复生的能耐。同乡人都为维斯考特的母亲感到悲哀,并不遗余力地为之凭吊。
对年纪尚轻却蒙受丧偶之痛的维斯考特的父亲,他们心中定有相当的体恤之情吧。
而在父亲身边屈身强忍着泪水的维斯考特,一定也在他们心里掀起了不小的涟漪吧。
事实上他们想的也没错。
诞下自己,并精心加以抚育的母亲过世了。这给了维斯考特无与伦比的丧失感。
然而。
与此同时,维斯考特亦有一种生涯无两的无上的陶醉感。
悲伤、悲伤到不能自已。一不留神泪水便会夺眶而出。父亲和街坊邻里肯定都是如此。在这里充盈着悲哀与绝望。
呜呼——这是何等愉悦。
看着被埋葬入土的母亲,维斯考特产生了诞生至今第一次的悖道逆理的无上快感。
——因而,在那之后又过了一年。
即使是站在小山丘上看着村落为烈火吞噬,席卷于维斯考特心中的感情也与另外三人有所不同。
愤怒。悲哀。绝望。在形形色色的负面情感的漩涡中,唯有他一人感到了喜悦。
非也——这与维斯考特至今以来感受到的那种喜悦相比还是稍有不同。
要问为何,那是因为他意识到了一点。
——呜呼,原来如此。原来还可以这样做啊。
维斯考特明白自己与他人不同。他很清楚自己的感觉是异常的。
正因如此维斯考特才将那种感情掩藏了起来,藉此保护自己不在团体中遭到孤立。尽管他具有以品尝绝望为乐的性情,但自己却不会出手为害。尽管期盼着爱犬终将至来的死亡,但他却不曾有亲自动手将之杀害的念头。
可是在这个时候,维斯考特的世界变了。
人类向魔术师们露出了獠牙。——原因不外乎是畏惧他们那未知的力量。
既然如此——那维斯考特等人就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无可厚非吧。
艾略特因满腔的激愤而颤抖着。
艾伦以泪掩面。
卡莲噤声失语。
尽管表现各有不同,但大家全都表露出了对人类的复仇心。
此诚可谓一改故辙。(落地死的流星:原文Paradigm shift,直接翻译为汉语是典范转移/范式转移的意思,用以指科学理论的革命性变化。但这个词在日语中衍生有彻底转变想法的意思,这里倾向于广义,未免直译过于生硬,这里使用一改故辙,请读者见谅。)
异常的男人那异常的感觉,被这个扭曲的世界转化为了正常的复仇心。
既然家乡惨遭荼毒,那对人类施以报复也是无可奈何的啊。事情变成这一步,艾略特等人应该也会愿意来协助自己的吧。
在绝望与愤怒之中,维斯考特暗自感到了喜悦。
不可饶恕。绝对不可饶恕。
——非常感谢,感谢你们赋予我报复的机会。
竟敢将我的村子毁于一旦、将我的同伴残忍地杀害。
——非常感谢,感谢你们为我的杀戮赋予大义名分。
我要复仇。
——非常感谢,感谢你们赋予我复仇的理由。
我要将这世界除旧换新。
——非常感谢,感谢你们让我成为了受害者。
◇
“…………”
流过脸颊的汗水滴到唇边,一股咸味漫及口中。
士道丝毫不敢大意地沉下腰,眼窝中的眼球来回转动着环视周遭。
在士道的周围密布着无数手持纸片的<尼别科尔>。
而在她们筑起的人墙深处——静静地伫立着一名仿佛是黑暗获得了人形一般的男人。
艾扎克·雷·佩勒姆·维斯考特爵士。
既是DEM社的魁首,亦是
不——不止如此。
士道以盈满恨意的目光瞪着维斯考特。
现如今,对于取回了“真”的记忆的士道来说,这个男人就是杀害了自己、并掳走了真那的、切切实实的仇人。
“哦呀?”
维斯考特见状皱了皱眉。
“跟之前比起来你身上的氛围有点不一样了啊。目光中寄宿的敌意变得更凶险了几分。一副亟欲将我千刀万剐的模样。难道说——你是记起了被我杀掉的事儿了?”
“你这混蛋……”
“嚯~,我只是根据<神>的现身而稍加推测了一番,看来是正中靶心啊。”
维斯考特如此笑道,话音刚落,周围的<尼别科尔>们纷纷“真不愧是父亲大人!”地浪叫起来。
“…………”
维斯考特的姿态、声音、举手投足全都令士道感到忍无可忍。
但士道还是咬紧牙关忍了下来。
士道绝对不可能原谅维斯考特。可是,士道的性命并不只属于他一个人。为了帮助士道,精灵和
为了让内心平静下来,士道做了个深呼吸,接着他想象出周围的鸟瞰图。
——如此想来,这一幕也正可谓造化弄人。
在战斗打响之前,琴里曾经说过。这是一场比拼是
而两方的总将现在却对峙于战场的中心。对此感到惊讶也是无可非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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