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雍朝
“不食五谷, 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风龙, 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 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是谓仙。”
“明昭，怎么了？”林苏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道, “你怎么这么盯着我？”
“无事。”徐覃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林苏和徐覃来到屋外, 此时正是夏季，萤火虫多得像是星星。
徐覃的府邸里种了那么多树, 草木繁荣，本就是萤火虫最喜欢的地方。
不过以前徐覃在家时，从来没有见过一只萤火虫，如今林苏将徐府一打扫，像是把这些萤火虫给惊醒了一样，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
月光、星光和萤火之光，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看到此情此景，林苏心中, 不禁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这正是一个喝酒的好时辰啊。
徐覃沉默地看着林苏，然后残忍地没收了林苏的酒。
原来天外，还有新天。
这果汁同样有改善身体的功效，不过凡人不适合进食太多，故而林苏还特地稀释了一番。
桌上，还放着一壶酒，两盏酒杯。
也许是因为他被外面的世界迷花了眼，也许是因为他像上次那样迷了路，或者，他又可能和以前一样，进入了一个时间流速不同的秘境……
是林苏特意为徐覃准备的。
那是一个他无法接触的世界。
林苏心中一动，屋外的空地上，便突兀地现出了一套石桌。
徐覃曾经想过好多次，林苏为什么不回来。
“原来那个仙人是你。”
从松柏密布的凌山幽沽，到风俗各异的西域诸国；从万里血色的死亡沙漠，到奇幻瑰丽的海市龙宫；从诸国混战的征伐之地，到天地皆白的高山雪原……
“我一回来就来找你了……说起来，我经过东桦府的时候，还看到一座山快塌了，顺手就把它给扶正了……”
林苏不知道，他所诉说的故事，对徐覃而言，实在是太遥远和奇幻了，如同天方奇谭，几乎让他无法想象。
说起酒，林苏还真有。
人会化作云彩吗？
这是他从来没有触及过的领域。
他的故事中，有憨态可掬的凌山虎妖，有怪模怪样的罗刹族人，有不知生死的沙漠旱魃，有堪比都城的海上诸船……
“哈哈，明昭你知道吗，我还因为给人牵了太多红线，被人称为姻缘童子……”
“原来，你是因为化成了云彩，才回不来的。”徐覃开口道。
如果每隔几年，都会有人拿着酒壶来，笑着给他讲新的故事，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林苏本想和徐覃把酒言欢，共叙离别之情，如今酒虽然被换成了果汁，但也无甚差别。
这石桌不知道是用什么石头制成的，厚重无比。
林苏又要开始拉着徐覃对饮了。
每当看到徐覃瘦骨嶙峋的模样，他就忧心忡忡，有一种想把徐覃喂胖的欲望。
徐覃尝了一口杯盏中的水，甜甜的，不知道是道安从哪里找来的琼浆玉露。
“是啊，明昭，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失约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林苏是因为变成了云朵，而被迫在天上飘浮。
喝下去，仿佛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了。
当时没有喝的酒, 现在自然还存着。而且与凡俗之酒不同, 此酒由海市之谷酿造，醇香可口，于凡俗之人有益，林苏亦能品尝。
拉着徐覃喝酒的计划失败了，林苏只能悻悻地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酒壶。
徐覃安静地倾听着。
“我知道。”徐覃如此回答道，面色却淡淡的。
之前宿良平约林苏喝酒，虽然被林苏拒绝, 不过他后来又送了林苏几壶，实际上, 是想看林苏酒后失态的笑话, 林苏当然不会让他得逞。
仙凡有别吗？
只是……
那他过去在天空中看到的云朵里，会有一朵曾经是道安吗？
越是听林苏讲他过去的经历、那些瑰丽梦幻的故事，徐覃就越是清醒地认识到，道安，已经进入了一个和他完全不同的世界。
“明昭，不是我骗你，这酒喝了，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仙人？什么仙人？”林苏原本拿着酒壶，躺在了地上，闻言不禁坐了起来，胳膊随意地伏在徐覃肩上。
“……如果不是我在天上努力修炼，说不定我到现在都下不了地。”林苏抱怨般地向徐覃说起自己飘在天上的那段经历。
不过这次里面装的却不是酒了，而是用海市里的水果，制成的果汁。
徐覃当然是拒绝的。
林苏和徐覃一起坐在台阶上，林苏拿着杯盏，兴致勃勃地跟徐覃说起自己这七年的经历。
他告诉他，原来雍朝之外，还有更大的世界。
“璩山的仙人……”
徐覃简单地解释了一番。
“原来我已经被传成是真仙出世了吗？哈哈哈，真好玩……”
林苏又笑着躺了回去。
徐覃突然觉得不对。
道安的性格，似乎变得，过于跳脱了一点。
“星星啊，这些星星真好看……月亮也好看……”
徐覃很快皱起眉头，夺过林苏手里的酒壶，定睛一看，只见里面装着的哪里是什么道安说的“果汁”？
——分明就是酒！
竟只有他杯子里的才是真正的“果汁”！
徐覃捏着酒壶，沉默地盯着地上的林苏。
“呜——大树啊大树，你明明已经长大了，为什么一段时间不见，你又变成树苗了……”
果不其然，林苏又开始从地上坐了起来，抱着徐覃的胳膊开始痛哭流涕了。
“大树……”
悲鸣了半天后，林苏似乎恢复了一些理智，看向天空。
“明昭，我以前是不是说过，要给你摘星星，摘月亮……”
徐覃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现在星星已经给你摘来了，就差月亮了……”
“等等——”
“移、星、换、斗！”
那一天，整个雍朝的人都看到了让他们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事情。
“天、天狗食月！”
“大灾啊！这是大灾之相啊！”
“月亮、月亮消失了！”
整个雍朝都沸腾起来，人们惊惶不安，各地都发生了骚乱。
好在，这些骚乱只是小型的，很快就被各省的官府给平定安抚了下去。
“为、为什么没有月亮？”林苏呆呆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眼里充满委屈。
天上的月亮消失了，可是林苏的手里，也同样没有出现月亮。
所以，月亮去哪里了？
一个时辰之后，天上的月亮才重新出现在人们眼前。
看到挂在夜幕中的那一轮明月，雍朝的百姓们这才松了口气，拍拍胸脯，心有余悸。
而此刻，林苏早就醉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徐覃少见地叹了口气，将林苏从地上扒拉起来，拖着他回到客房。
经历了这么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徐覃也没有心情再熬夜批阅公文了。将林苏拖回房间里后，他也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此时他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屋里的床上都换了上好的被褥，蓬松柔软，角落里的蘑菇也被拔掉了，一旁的桌子上还多了几盆花草……
原本阴冷潮湿的感觉消失得一干二净，房间里面似乎还弥漫着阳光的味道。
再打开衣柜，那些带着补丁的旧衣服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还带着皂角芬芳的新衣服。
又见桌上还放着一个雕刻着花纹的精致木盒，徐覃走上前，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放着一套文房四宝。
不知道它们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徐覃拿起那只通体漆黑的笔，只感觉手里传来一阵清凉之意，连神思都跟着清明了许多；墨几乎都不像是墨了，反而像是一块莹然的墨玉，带着清冽的香气；叠着的一沓纸上，隐隐透着金色的纹路，在烛光下，仿佛有龙凤在里面游舞；砚台雕刻成了一只谛听的模样，威风凛凛，栩栩如生，让雍朝的收藏家们见了，都能为之疯狂。
那谛听原本双目微闭，却在徐覃接触到它时，突兀地睁开，露出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世界上所有的秘密，直击人的内心深处。
然后审判他们。
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只谛听的眼睛，竟与徐覃有些神似之处。
却是当初林苏在龙宫时，特意为徐覃换来一块在海市也算难得一见的灵玉，又斥巨资委托海底龙宫的谛听虚影，为徐覃雕刻了那么一块砚台。
这块砚台，不仅能用来磨墨，还拥有庇佑保护持有者的效果。
砚台的外形自然参考了那只海底的谛听，至于眼睛，却是林苏在砚台成型的时候心有所动，想起了徐覃的双目，故而，最终便生出了这样一块砚台。
当时龙宫的谛听虚影看了，也不禁啧啧称奇，夸赞此砚台上的谛听颇有几分它过去的风采。
徐覃默然地看着桌上的文房四宝。
这四样东西都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珍宝，普通读书人得其一便要欣喜若狂，如今却四样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些笔墨纸砚乍看平平，可若是细细看去，便会发现，它们身上似乎隐隐泛着流光。
不像是凡间能有之物，倒像是仙家宝物，流落人间。
徐覃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收好，和那块漆黑的陨石放在一起，这才脱了鞋袜，躺在了床上。
***
一夜过去。
第二天一早，徐覃照样要去上早朝。
即使前一天晚上折腾到了很晚，但这一点也不能阻碍徐覃参加朝会的心。
徐覃离开卧房，却看见对面的房间大门紧闭，林苏似乎还没醒来。
他等待了一会儿，见客房里始终静悄悄的，便抿了抿唇，转身离开了这里。
而客房里面，林苏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昨天的被子，双目无神。
恭喜他的黑历史，又出现了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