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雍朝(捉虫)
自从林苏和万世通重逢以后, 两人便常常待在一起,好似有说不完的话要聊……
林苏治好了徐覃的嗓子,又对自己的治疗能力有了信心, 便开始捣鼓起万世通来。
万世通很惊讶, 自己的好友不过是出去历练一圈,竟然便成为了一名医术高超的神医?虽然万世通心中充满疑惑,但还是任林苏施展了。
林苏捣鼓了半天, 终于认命地发现, 心里的病,果然比身体上的病更难医治。
林苏想尽方法想祛除万世通的心病, 却始终没有什么效果。
林苏待在万世通所在的慈幼院,自然不只是和他用纸笔闲聊,他还帮忙教这些孩子识了些字,并且资助慈幼院,准备给他们找一个大一点的院子做慈幼院的地点。
慈幼院诸人皆是感激涕零,孩子们见到林苏也不像是第一次见面时那么怕生了,而是热情地喊起了“林哥哥”、“神仙哥哥”。
每当这个时候,万世通心里总是很郁闷。
“为什么他们都叫你哥哥,却叫我叔叔?明明我们也差不了几岁!”万世通不能说话, 只能顶着沧桑的脸,用控诉的眼神看着林苏。
林苏笑而不语。
过去万世通在摊上一边代人写信,一边卖诗,可惜的是,在诗歌没落的今天,少有人能慧眼识珠,愿意买万世通的诗。
诗歌仿佛就像是纂刻他的灵魂里一样,不可或缺。
好在万世通现在也不用科举了,也没有人再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的诗是“淫诗艳曲”,而对慈幼院的孩子们来说,任何和文字搭上边的东西,都是高大上、值得他们敬仰憧憬的,万世通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干他想干的事情了。
但在慈幼院这些日子,他又渐渐有了活下去的心愿……而一旦万世通不想死,他就想写诗。
万世通无意再回到京城,更何况以他万府私生子的身份,回到京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决定留在这里,帮助伍姨操办慈幼院。
尽管生活艰辛,他还是忍不住拿起了笔,在墙角,在桌台,在皱巴巴的黄纸上,写下一首又一首的诗。
重逢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徐覃检查完县衙的公文和过去的案件,并解决此地变法停滞一事,考察完当地气候地理人文特产之后,他们便要离开了。
林苏到来之后,万世通心情激荡,文思泉涌,诗兴大发,一气呵成,写下了数首赠友诗,让林苏,也有了成为诗歌题目的一天。
或许,这就是他的报应吧。
林苏的稿费积累数年,数量不菲,他资助了伍姨的慈幼院后,索性又拿了一部分出来,资助沿途遇到的孤儿寡妇,老弱病残。
万世通自幼便喜欢写诗,可惜雍朝的诗人不被待见,甚至被主流认为是小道,儿时他便因为写诗被父亲训斥,后来娶了“王府郡主”,他私底下偷偷写的诗,都被其付之一炬,故而他原本都对写诗之路绝望了。
事实上,就算林苏真的治好了万世通的失语症,万世通,恐怕也不愿意再开口说话了。
在和林苏重逢的这段时间里, 万世通突然诗兴大发,“唰唰唰”就写下了几首诗,送给了林苏。
尽管万世通依旧不能说话,但他早已适应了现在的状况,甚至接受了自己是个哑巴的事实。
如今他落得如此下场,也怪不得他人。
万世通作为慈幼院里难得识字的人,当仁不让地做起了帐房,并兼职先生,教导孩子们基本的常用字和数算,无需再去摆摊了。
说不定再过几十年,你要被人家叫爷爷, 我却还是哥哥呢!
林苏开玩笑般想到,但想象那一天到来时的样子, 却又很快沉默下去, 飞快地将其抛到了脑后, 不再去想这些未来。
过去他搬弄口舌,将他人八卦私事四处宣扬,得了个“妇人舌”的名号,他曾经为此愤愤不平,现在想来,“妇人舌”这个称号,对他而言,还真是名至实归。
谣言猛如虎,而他又有多少次,成为了为虎作伥的张鬼了呢?
此地县令被徐覃发现有贪功之嫌,曾经为了冒领功劳而给无辜百姓定罪,已经收押查看,等朝廷传来指令后便能发落,到时候还会有新的县令前来。
在林苏的资助下,慈幼院终于红红火火地开了起来,换了一个大院子,众多孩子们终于无需挤在几个狭窄昏暗的房间里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张床。
因为悔悟自己过去议论别人给别人带来的伤害,万世通和林苏相遇之后,处处只讲自己的事,再也没有谈论过他人了。
林苏将要离开这座小县城,万世通和慈幼院众人皆来送别。
徐贾孤零零地站在远处的柳树下,看着林苏被一群孩子热情地围住,手里抱着一大堆折柳,孩子们吵吵闹闹,热闹极了。
万世通依依不舍地拉着林苏的衣袖,眼里有些溼润。
夕阳西下,老树昏鸦,友人离开在即,不知再见何时,在这样的时候,万世通的情绪突然变得敏[gǎn]起来,一腔离别之情难以抒发,上一秒还拉着林苏的袖子难舍难分,下一秒就迅速从自己衣袖里拿出笔墨纸来,“唰唰刷”又写下了一首离别诗,一气呵成。
《送林道安之入京畿》。
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诗歌题目里,林苏总觉得有些古怪,不过毕竟是万世通的一片心意,他接过万世通写给他的诗一看,只见诗文感情真挚,意境深远,虽然只是首七律,却尽显诗者对友人的依依不舍和离别之情,让人看了不禁潸然泪下,为诗者和其友人的真挚感情而感动。
林苏的眼睛也不禁溼润了,诗人和他友人的感情,直是太让人感动了。
不过,他为什么要用过去语文考试时的应试方法来分析这首诗。
“……世通。”
两人执手相望,无语凝噎。
还是徐覃走过来,才打断了这两人的依依惜别。
看到阴侧侧的徐覃过来,孩子们顿时惊慌地向后退去,躲到伍姨的身后,伍姨也有些紧张地看着气质阴沉的徐覃。
万世通和徐覃相见,空气中只能陷入一片沉默。
离别终究要到来,林苏坐在马车上,和渐渐远去的万世通和慈幼院孩子们挥手道别,直至马车行驶得越来越远,转过一个弯,再也看不见城门口的众人。
徐覃在马车里安静地看书,突然有什么东西轻轻砸到了他的怀里,仔细一看,原来是林苏不知道从哪里折下来一堆柳枝,将它们扔到了徐覃的怀中。
现在徐覃怀里的折柳,便和林苏手上的一样多了。
林苏跟着徐覃从南到北,扫荡完北部后,又回到了京城中。
此时天气已经转凉,寒风瑟瑟,落叶飘扬,又是一年秋。
徐覃回京述职,京城诸官得知徐覃归来后,皆是哭丧看一张脸,而那些斗鸡走马的纨绔子弟,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也个个垂头丧气,缩起了尾巴做人。
虽然徐覃回来后莫名没有以前那般可怖了,众人跟他待在一起,终于无需怕到腿肚子打颤了,但徐覃过去威压仍在,诸人还是对他心中有畏。
徐覃此次离京,成功推动了雍朝土地测量和人口普查的进行,为变法做足了准备,故而他一回到京城,便忙碌了起来,整日待在尚书省,工作昼夜不停。
这可苦了其他官员们,他们都被迫跟着徐覃忙到脚不沾地。尚书省众官吏只能把抱怨埋在心底,战战兢兢地完成徐覃颁布下来的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的任务,忙得团团转。
等到了中秋节,众官才得到了一丝歇息的时机。
月如玉盘,悬挂在星河之间,散发着柔和的清光。
白玉盘下,是一条条灯火通明的街道,每条街道上,都悬挂着一个个五彩斑斓的灯笼,灯笼下,则是一个个驻足赏月赏景的人,只听京城的夜晚人声鼎沸,响彻云霄。
“中秋夜,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
“弦重鼎沸,近内延居民,深夜逢闻笙芋之声,宛如云外。间里儿童,连宵婚戏;夜市骈阗,至于通晓。”
中秋节,是雍朝难得没有宵禁的节日之一,在这一天,家家户户都可以出门赏月,肆意嬉闹。
过去,京城里的世家大族、王孙贵胄,还会在中秋节这一日,大开宴席,广邀宾客,府中歌舞,日夜不休,待到第二天,东方既白,宾客各自散去,宴席里剩余未吃的酒肉,都能堆成一座小山,被家仆们扔到臭水沟里,或许还会有野狗乞丐抢着吃。
不过如今徐覃执掌大权,崇尚俭朴之风,行事冷酷严苛,故而这些高门大户,再不敢如此奢侈了。
好容易到了中秋节,林苏才终于把徐覃从堆成山的案牍里拉出来。
此刻他们走在街道上,周围是拿着花灯说说笑笑的百姓,有衣着朴素的平民,也有浑身金灿灿的富商,有一身文气的书生,也有满臂腱子肉的武夫,有脏兮兮的乞丐,也有华服锦袍的公子小姐……
在这个独特的日子里,无论是什么身份、无论是来自哪里的人,都发自内心地享受这象征着团圆和美好的节日。
徐覃作为尚书令,也被林苏以与民同乐的名义,拉到街上。
林苏和徐覃来到鼓楼之上,眺目四望,灯火通明,人们拿着色彩各异的灯笼,在京城里不断走动,形成了一条流光之河,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