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镜影大世界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阚白晴愤恨地看着他。
“这些年来, 我自问没有亏待过你,可是你呢?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仅仅是为了一个酒楼,一点蝇头小利, 你就被迷花了眼, 利欲熏心,平白无故,为我惹来这等污名……”
“你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 就只读到了这些东西吗?”
林道安张了张口, 想要反驳、想要辩解,可是看到阚白晴愤恨的样子, 他的内心却陡然觉得无力。
为了酒楼,利欲熏心……
原来阚白晴,就是这样看他的吗?
自从林道安重新回到胡夫子的学堂后,他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然而身在这滚滚红尘之中,便注定无人能够挣脱,林道安自然也不例外。
而林常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但他依旧对林道安充满了迁怒。
林道安愣了一下,却也理解辛掌柜的选择。
待我不薄?这些年来,自常嘉许出生后,你有主动来看望过我吗?你有主动来关心过我吗?
就算当年在林家的时候,你又把我当成了什么?巩固地位的工具?和常绍祺私通的借口?
他只是默默待在家中,照顾最近因为心情烦闷,所以常常酗酒的林常。
还有毫不留情的指责。
原来,你也知道啊。
同时,他又有些担忧阚白晴,因为他知道,流言对女子的伤害,远远大于男子。
而林道安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并不在意外面人对他的看法,然而父母的态度,却让他无法忽略。
听到这话,林道安只觉有股郁气在胸口不断翻腾,他几乎想要质问出声。
一开始,只是学堂中的其他学子开始窃窃私语, 并且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不过林道安对此并不在意,只是继续像往常一样念书, 可是,当他回到家时, 面对的却是林常愤恨、怀疑、警惕的目光。
你以带我的名义把我扔到别人的家,然后去和常绍祺幽会时,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然而当他听到阚白晴认为是他贪图辛家的钱,才惹来这场祸事时,他因为愤怒而滚烫的血便又一寸寸凉了下去,甚至连质问阚白晴的力气也没有了。
林道安从来都没有叫过她常夫人。
而如今阚白晴在常家,他骂不了,便只能迁怒到林道安身上。
辛掌柜还想送林道安一些银子,但林道安却拒绝了。
若非林常顾忌自己和长子的名声,恐怕早就对林道安破口大骂了。
毕竟他现在的名声不好,辛掌柜和他扯上关系,也会影响酒楼的名声。
“这些年来,我自问没有亏待过你,可是你呢?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那是一个钱袋,看起来沉甸甸的,显然,里面装了很多银子。
林道安因为自己母亲一事,本就对林常心有愧疚,再加上他生来孝顺,又有为母亲赎罪之意,所以一直默默忍受父亲的责骂和刁难。
不料他还没有上常家的门,阚白晴就先一步派人来找他,正当他怀着对母亲的担心,忧心忡忡地上门时,得到的,便是阚白晴的一个巴掌。
反正,这原本就是意外之喜,如今,也不过是一切都回归了正常而已。
知道我这些年过得艰难,知道我从学堂退了学。
然而即便如此,林常却也是在一场酒后没有忍住,大骂了林道安一场,甚至骂他是一个“野种”!
林道安便也知道了外面传的那些谣言。
他走到哪里,就被人笑话到哪里,这让林常如何不怨恨?
看着自己眼前的钱袋,不知为何,林道安突然有些想笑。
阚白晴稍微缓和了脸色:“我知道,这几年来,我没有给过你什么钱,你生活得也比较艰难……这些银子,已经足够你交好几年的束脩了……以后,你就别要辛家的资助了。”
如今他出门卖货,人人都知道他被人戴了绿帽子,是一个乌龟王八蛋。
他觉得有些讽刺。
他只觉得有些累了。
林道安的母亲,无疑是他这一生中最大的污点。
听到这话,阚白晴愤怒的神色顿时一滞。
而林道安回到家后, 面对的便是林常冷冰冰的脸。
他也越发厌恶林道安这个儿子。
林道安虽然一心向学, 却并不迟钝, 自然不可能无所察觉。
“常夫人觉得如何,便是如何吧。”
阚白晴沉着脸色,在林道安面前掏出来一个东西。
没有过多久,辛掌柜就来找他了,并且歉意地表示,自己不能再资助他了。
林道安自知所谓自己是阚白晴和常绍祺之子的谣言是无稽之谈,因为阚白晴和常绍祺相遇之时,他都已经知事了。
虽然此事的确是他母亲有错在先,但身为人子,他并不愿自己母亲被人如此随意辱骂。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林道安,她莫名其妙发不出火来了。但是她找林道安来到这里的事,却依旧要做。
林道安没有再去胡夫子的私塾,也没有再去郭叔的书铺,因为他不想给经常帮助自己的胡夫子和郭叔带来不好的影响。
在他最需要这笔钱的时候,阚白晴装聋作哑,拒绝了他,但到了现在,危及她自身利益的时候,她却毫不犹豫地拿出了这笔钱。
何必呢?
林道安到底是读了太多儒书了,儒学和孝道已经深深浸入了他的思想和习惯,所以他最后也没有对阚白晴开口。
他没有质问她,也没有指责她。
只是对她说道:“不必了。”
又道:“我会让这件事平息的。”
“平息?”阚白晴皱眉道,“你一个书生,平头百姓,怎么让这件事平息?”
林道安却对她说道:“这就不必常夫人挂心了。”
说完便对阚白晴拜了三拜,没有再看一眼阚白晴手中的钱袋,随即转身离开。
阚白晴一愣,收回了手,莫名生出一股怒气,觉得林道安不识好歹,辜负自己一腔好意。
而林道安离开了阚白晴的院子,走在路上,正准备离开常府,却见到前方有一行人朝这里走来。
为首的是一个男童,大概七八岁,衣着精致,脖间挂着璎珞。
这男童的身后,还跟着一大堆仆人。
他们浩浩荡荡地朝这里走来。
既是在常府,又恰好遇到了这个年纪、穿着这样衣服的男孩,林道安心中一动,便朝那个男童的方向望去。
果然,那个男童的样貌,与阚白晴有三分相似,生得粉雕玉琢、健康可爱。
这就是……他的弟弟吗?他另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此刻因为命运轨迹的改变,林道安没有如同之前一样,和常嘉许的阚白晴的院子里相遇。
这是林道安第一次,见到长成后的常嘉许。
而常嘉许开开心心地来找母亲,突然发现路边站着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直愣愣地盯着他,不免觉得奇怪,于是开口问道:“喂,你是哪个院子里的仆人,新来的吗?怎么见到我也不行礼?”
仆人……
林道安本就麻木的心,再次被刺痛了一阵。
林道安这才发现,因为得知阚白晴唤他后,他来常府来得太急,没有时间换衣服,只穿着一身短褐麻衣,便匆匆赶来,看上去,比常府的下人还不如……
也难怪常嘉许会把他当成常府新来的下人了。
林道安心中苦涩。
除开襁褓之时,他就再没有见过常嘉许,如今常嘉许不记得他,也是寻常……恐怕,常嘉许甚至不知道,这世界上,还存在着自己这样一个哥哥吧。
纵然至亲相见,亦是对面不识。
林道安啊林道安,这就是你的人生吗?
于是他直着腰,不卑不亢地对常嘉许拱手道:“我并非常府之人,只是偶然被常夫人唤来询问一些事罢了,正要离开,便不打扰常少爷了。”
说完,他便离开了。
“喂、喂!你站住!”
“我还没有叫你走呢!”
然而林道安却充耳不闻。
见林道安就这样离开,常嘉许顿时有些气急。
他本是觉得林道安有些面善,看着他的眼神也有些奇怪,但倒不让他讨厌,所以想询问他是哪个院子的,也好把他讨来做玩伴。
不料林道安就这样直接离开了,一点也不照顾他的面子。
常嘉许自出生以来,就受众人宠爱,还从来没有人敢忤逆他,见到林道安这样的态度,只觉十分气愤。
同时他还觉得有些委屈,却不知这委屈从何而来。
于是他只能气呼呼地冲着对方的背影囔囔道:“你等着!你不是我家的仆人,我就偏要你做我的仆人!”
随即就气呼呼地跑到阚白晴院子里告状:
“娘,你今天叫过来的人是谁?”
阚白晴听到这话,顿时被吓了一跳,她并不想在幼子面前暴露自己不堪的过去,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以前嫁过人,还有一个儿子。
于是她温柔地对常嘉许笑道:“嘉许,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常嘉许气呼呼道:“还不是娘你刚刚叫来的人……”
阚白晴顿时生出警惕,怀疑林道安对常嘉许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于是连忙道:“怎么了?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不理我,连话都不听我说话,就走了!”
阚白晴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不过是点小事,你怎么发那么大火?”
常嘉许任性道:“娘,我要让那个人做我的仆人,让他陪我玩!”
阚白晴一愣,下意识地训斥了他一句:“怎可如此?”
“哇,为什么不行,我就要他陪我玩!”见今天遇到的那人不理他,连一向疼爱他的母亲也拒绝了他的要求,向来被人顺从的常嘉许顿时大哭大闹起来。
“好啦好啦,嘉许不哭……那个人,其实是娘家里的远方亲戚……不过要是嘉许想让他陪你玩的话,以后娘把他叫过来就是了……”
哄好了常嘉许之后,阚白晴也开始思量起来,如今她和继子舅家的斗争越发激烈,这场流言能传播那么长时间,恐怕也少不了对方的推波助澜……林道安毕竟是她的儿子,天生和她一条心,而且读书识字,若是让林道安来到常家,说不定,能成为她和嘉许争夺家产的助力。
不过,总感觉似乎还有一股看不见的势力在消除流言,只是却不知道是谁。
至于林道安是否会拒绝,阚白晴没有想过。
因为在她的印象中,道安是一个很孝顺的孩子,基本不会拒绝她的要求……除了,刚才拒绝了她的资助。
想到这里,阚白晴不禁忆起了林道安刚才的表情,心中不禁生出些不安。
不过好不容易才哄好的常嘉许,又催着她问,什么时候才能把之前见到的那人带到常府,阚白晴只好先哄好自家的这个混世小魔王……
而林道安回到家后,迎面而来的,就是林常向他扔来的酒罐。
“你去哪里了?”
“是不是去见那个贱妇了!”
“贱妇、贱妇!”
“她是贱妇!你是野种!”
林道安真想问一句,若是如此,那么你又是什么?
然而他只是默默地捡起了酒罐,放到了一旁,随即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在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之后,胡夫子其实曾经来找过他,并且再次提到了郸周县。
胡夫子告诉他,他可以去往郸周县,在那里没有人知道这些谣言,他可以重新开始。
然而林道安拒绝了,他可以因为求学去往郸周县,但不能是因为逃避。
现在,在接连见过阚白晴和林常的态度后,更是如此。
在他回家的路上,遇见认识他的人,都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可见这流言传播范围之广、传播程度之深。
林道安本不知道这些流言从何而来,但从阚白晴今天的话语中,他似乎窥见了一二。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血亲反目,学业受阻,声名狼藉。
如今的林道安万念俱灰,再也找不到自己生存在世上的意义。
于是他割开手指,用血写下了一本字字泣血的自诉。
随即找出一根绳子,往房梁上一扔,便要以死明志、以证清白。
然而当他正准备把脖子往绳上一挂时,原本好好的绳子却突然断成了两半。
没事,他还有别的绳子。
于是林道安又拿出了一根绳子。
然而这一次,不管他怎么往房梁上扔,这绳子就是挂不上去。
林道安只好扔了绳子,心道,没事,我还有别的方法。
然后他去厨房拿了一把菜刀。
只听“啪”地一声,菜刀断成了两半。
没事,两半就两半。
反正断成两半的也是刀,不妨碍。
于是林道安拿起了其中一半,就要往自己胸口插。
然后这一半的菜刀就碎了,碎成了渣渣,怎么拼都拼不出来的那种。
林道安看向桌上的另一半,于是另一半菜刀也碎了。
然而林道安始终是林道安,那个固执的逆风而行,最后被风吹走吓死的林道安。
纵然经历了这么一系列一点也不符合常理的事故,他的寻死之心,依旧没有改变。
好,上吊不行,戳自己一口子也不行是吧?
那就撞墙!
他就不信,他还死不了了!
只见林道安以一往无前之势,气势凶猛地把自己的头往墙上撞,然后他就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怎么撞都没有办法让自己的脑袋碰到墙。
林道安缓缓回过头一看。
只见自己的身后,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可他又确确实实地无法动弹。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他会动不了呢?
顿时林道安就两眼一翻,然后——
停止了呼吸。
死了。
是的,林道安又又又……死了,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给吓死的。
林苏麻了。
人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