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青鱼划水(20)

正文卷

第六十八章 青鱼划水(20)

一个耳光让病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倪淼波看看妻子, 又看看池冉,笑得仿佛一条冰冷的毒蛇:“何珏,我和你不一样, 你有爹妈,有家族,有事业。而我, 我只有我儿子。我已经请了京城最好的医生来给小晟看病, 还有几分钟就到了, 在那之前谁也不许碰我儿子。”

“如果是我让他碰呢?”苍老的声音在病房门口响起。

池冉下意识望过去。

“爸!”何珏诧异地唤了一声。

一名精神矍铄的老者由护工推着坐在轮椅上,他穿着一身做工考究的对襟唐装, 满头白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声音不大, 却自带上位者的威势, 经年累月的气场让人大气也不敢出。

刚才为了独子朝一屋子人放狠话的倪淼波见到他, 气势一下子矮了半截,讷讷道:“爸……”

“如果我让池老板救我孙子呢?”何老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倪淼波讪讪的, 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如果是您的意思的话, 我又怎么可能会有意见呢?不过我请的医生也马上到了……”

“血压测好了……卧槽,你在干什么?!”王医生从椅子上一蹦而起。

池冉默默把话咽了回去。每个特护病房都配备了电脑,桌面上病历的图标非常显眼。他打开,找到何祖晟的名字,点进去:“好啦。”

来的路上倪淼波已经大致说了何祖晟的病情,他担心有疏漏,还是决定看一遍病历比较保险。

“这位池老板也是来替祖晟治病的。”何珏赶紧说。

王医生看了眼池冉,见他如此年轻,以为是这里的实习医生,便道:“实习医生怎么也不穿白大褂……算了,我正好没带助手,你留下,其他人出去。”

病房里瞬间变得漆黑一片,明明是大下午,外头的日光却好似被看不见的透明屏障隔绝,照不进来分毫,四周的气温也下降了好几度。

“那就一起治,谁治好了, 我何某人重重谢他。”何老没看女婿,转而看向池冉, 目光中有少年不明白的复杂,“池老板,我受人所托才让你一试,但如果最终我孙子不幸身亡……倪淼波虽然是个绣花枕头, 不过有句话他没说错,祖晟是吃了你店里的东西后出事的, 只这一点,你难辞其咎。”

王医生点点头,过来浏览病历,池冉在一旁欲言又止。

而如今的何祖晟,在池冉的狐狸眼中,浑身阴气浓得都快冒黑烟了,几乎无法看清对方的样子,躺在床上整个一黑色木乃伊,不过三天时间,这二世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池冉想了想,弯下腰,一只手掰开对方的嘴,另一只手轻轻打了个响指,豆大的苍白色火焰从指尖窜起。

王医生一进病房就直皱眉:“怎么这么多人挤一块儿?出去都出去,病人需要静养。”

池冉愣住,他想问问对方受谁所托,可惜何老说完就抬抬手,由护工推着出去了。

少年没理他,火焰落入何祖晟口中,下一秒凄厉的尖叫响彻整个病房,一大股阴煞之气仿佛石油井喷从何大少的嘴巴里汹涌而出,带起的强烈阴风吹开池冉的额发,让他微微眯起眼。

“你去给病人测个血压。”王医生随口吩咐。

说话间,倪淼波找的京城医生也到了,姓王,长了一张大众脸。

“哦……”

王医生把人赶出病房,关门的时候嘀嘀咕咕:“怎么还有道士啊?不知道乱吃香灰会食物中毒吗?”

王医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屁股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何祖晟每天都来店里吃饭,池冉没再发现阴气的踪迹,便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直到今天,何珏闹事,眉心同样缠绕着阴气,但比何祖晟要淡得多,应该是照顾儿子沾染上的,对身体影响不大。

测血压是不可能测血压的,池冉看向病床上的何祖晟。

端木冢气得脸都绿了,你才吃香灰,你全家都吃香灰!

丹阳看徒弟跳脚,在心里叹了口气,怎么去了趟灵芝村,回来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呢?

池冉想说自己不是实习医生,结果就见王医生掏出随身小手电,掀起何祖晟的眼皮看了看,头也不抬地说:“帮我把病人的病历调出来。”

说也奇怪,第一次见到何大少的时候,阴气主要集中在对方的眉心,只有小指粗细的一缕,他轻轻一掸,就消散了。

煞气犹如浓稠的墨汁,在病房里横冲直撞,最后凝聚成一道人影蹲在何祖晟床头。

一身白衣,长相清秀,圆眼樱唇,弱质纤纤,如果不是出现的时机不对,很容易激起雄性的保护欲。

“你,你是谁?”见到女鬼的瞬间,王医生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香灰呢?那俩道士应该带香灰了吧?!

何珏和丈夫以及丹阳几人等在病房外头,一开始能听到里面低低的说话声,很显然是王医生在让池冉打下手,端木冢仿佛看见了从前的自己,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小老板的火焰烧屁股有多疼……

何珏紧紧盯着病房门,指甲几乎嵌进掌心里,何老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爸,我只有一个孩子,只有这一个。”何珏撑了三天,一贯强势的女商人在父亲面前终于卸下所有坚强与伪装,无助地哭了起来,“如果祖晟出事,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不会,祖晟不会有事。”何老语气笃定。

何珏惊讶:“爸,你这么相信池老板?”

开口让池冉救孙子的是何老,她爸看好的总不可能是王医生。

何老没多说,只是像小时候一样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他不是相信池冉,而是相信那一位,能让那位作保的人,又怎么可能只是一名普通的饭馆老板?

倪淼波靠在走廊雪白的墙壁上,同样注视着眼前紧闭的病房门,他脸上看不出表情,垂在身侧的手却微不可察地发着抖。

“倪先生,你冷吗?”何珏的保镖小声问,却把对方吓了一跳,大声说,“不,我不冷,不冷!”

引得丹阳和端木冢频频用奇怪的目光看他。

见女婿如此失控,何老暗暗叹了口气。

倪淼波出身一般,虽然学历和能力都还算不错,骨子里却敏[gǎn]又自卑,眼界也狭隘了些。当初如果不是小珏意外怀孕,倪淼波主动提出入赘,他或许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病房内。

女鬼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盯着床上的何大少,猩红的嘴角上拉,看得人头皮发麻。

“你为什么要害何祖晟?”池冉的声音和他的气质一样干净,王医生此时恨不得晕死过去,可惜心理素质太好,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实习生和女鬼隔空对话。

女鬼依旧不回答。

“别是个哑巴鬼吧……”王医生瑟瑟发抖。

池冉清透漂亮的桃花眼却仿佛洞悉一切,他轻声说:“你是倪淼波的情人吧。”

一直不动如山的女鬼终于动了,她猛地抬起头,尖声道:“你胡说!”

不等池冉再说,一旁王医生的反应比女鬼还大:“哈?这鬼是淼波的情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和倪淼波是大学校友,认识他二十多年,那家伙家里条件不好,但学习很努力,人也老实。当时别的同学都找了女朋友,他还是单身汉一个,明明长相不差,人缘又好,周围不少女生都对他有意思……”

“所以他为什么不找?”池冉忽然问。

王医生一愣:“他说自己没钱,太穷了,不能耽误人家女孩子,这三观怎么看都不可能去找情人啊?”

池冉委婉提醒:“他现在可一点也不穷……”

王医生语塞。

是啊,以前不谈恋爱,不是因为不喜欢不想谈,而是因为没钱,但如今的倪淼波和穷没半毛钱关系。

“可就算她是倪淼波的情人,不知道什么原因死了,死后不去找倪淼波,找他儿子干什么?”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让王医生暂时忘记了害怕,认真思考起来,却怎么想都觉得不合理,“找倪淼波老婆晦气也比找他儿子强啊?”

女鬼听到这儿忽然动了动,嘴角上拉的弧度渐渐增大,露出那种冷冷的嘲讽的笑,似乎在说妈的智障。

池冉唔了一声:“但如果女鬼和倪淼波有个孩子呢?”

王医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女鬼却瞬间脸色大变,她伸出青白的双手,像抱婴儿一样去抱何祖晟的脑袋,下一秒,苍白火焰倏地燃起。

“啊!!!!”

狐火碰到煞气没有消失,反而越烧越旺,将女鬼整只手都吞噬了,并有飞速往胳膊蔓延的趋势,然而尽管如此,女鬼依旧没有放弃害死何祖晟的打算,她重新化作黑烟拼命往对方七窍钻。

病床上的何祖晟顿时像打摆子似的剧烈颤唞起来,紧闭的双目忽地睁大,露出一对没有瞳仁的眼球。

“卧槽!”眼前的一切完全无法用科学解释,王医生从业二十年,虽然说医院是灵异事件高发场所,同事之间偶尔也会拿那些事情开玩笑,但他真的只当作玩笑,毕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结果现在他见到了!

晕,晕,快晕啊!!

王医生拼命给自己下心理暗示,可根本晕不过去好吗!

王医生绝望了!

池冉眼疾手快地再次掰开何祖晟的嘴巴,两根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喉咙底抽出一条几乎凝成实质的鬼气,这回火焰没有留情,呼啦一下,鬼气整个燃烧起来。

病房里回荡着女鬼惨绝人寰的尖叫,刺得人鼓膜发疼。

俗话说鬼哭狼嚎,鬼物的嚎叫也是它们攻击的手段之一,池冉作为大妖九尾狐自然不受影响,王医生一个普通人类,这尖叫就仿佛重锤敲击在他的听觉神经上,耳朵脑仁儿一起响,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翻,如愿以偿地晕了过去。

燃烧的鬼气犹如拖着长尾的彗星四处逃窜,然而小小的特护病房就好似被下了看不见的禁制一般,非但无法逃离,所过之处,苍白的狐火反而蹿得更高。片刻时间,四周便是熊熊火海,火光中,少年一双桃花眼比火还要明亮。

“求,求求你,放过我吧……”女鬼怕了,彻底的怕了,普通火焰根本伤不到鬼物,就算是之前城隍庙的老道士用的三清符火,她咬咬牙也挺过去了,眼前他妈到底是哪路大神啊?

也怪女鬼年轻,死的时间太短,要是大眼珠子或者吊死鬼在,可能还给科普一下池冉在鬼物中的地位——人间有味的小老板,所有老鬼心目中独一无二的疙瘩汤男神!

什么?有鬼敢找池老板麻烦?

看来它是不想投胎啦,不用池冉动手,其他鬼先把这只害群之鬼剁巴剁巴撕成碎片!

池冉的目的是救人,对杀了女鬼的兴趣不大,此时听到她求饶,便轻轻挥了挥手,病房里的狐火瞬间消失不见。

女鬼原地缩成一团,然而下一秒,她身上的鬼气猛然暴涨,如汹涌的浪潮向床上的何祖晟扑去。

空气扭曲,一只巨大尖利的狐爪将女鬼从头撕成两半,她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魂飞魄散,彻底湮灭在轮回中!

那道阻隔了病房和外界的无形屏障消失,阳光重新洒进来,落在九尾狐雪白发亮的皮毛上,美得好似冬日里无垢的初雪,璀璨而耀眼。

随着一道轻缓的叹息,九尾狐重新化作俊美少年,他熟练地打了个响指,病房里的阴气被驱散,一缕女人的长发晃晃悠悠地飘落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