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滚!狼心狗吠!

正文卷

第三十章 滚!狼心狗吠!

大家的反应, 引起水琅的好奇心,“这个平安里,怎么了?”

“目前情况非常复杂, 我也正在调查阶段。”周光赫回答了她,“所里最近抓的几个人, 都是住在平安里。”

“鱼龙混杂的意思?”水琅过了一耳朵, 没放在心上,“登记组都是局里的老职工参加, 我是新职工,又是刚从北大荒回来, 不会去让我去的, 大家放心吧。”

邻居们听完松了口气,直道幸好, 又不断叮嘱在场的小姑娘们, 千万不要往那边的路段跑。

一顿炸串, 让弄堂里的人, 在周家门口待到了半夜, 一波又一波的人, 端着饭碗赶过来。

本来连门都认不清的人,一晚上几乎把整个梧桐里老老少少的人都认遍了。

吃完, 大家并不是拍屁股就走, 帮着把锅碗瓢盆筷子桌子, 全都收拾干净,归置到周家后厨房, 连院子都给扫了拖了, 才拍着被犒劳好的肚皮, 高高兴兴回家睡觉。

卫生间的浴缸, 已经被周光赫里里外外拿消毒水清洗两遍,又用清水洗过了,再烧了两大钢蒸锅子热水倒进去,兑好凉水,温度适中偏热,喊来水琅。

“泡一泡,解乏。”

周光赫转头,弯腰,连脖子带脸塞到水池里,冷水哗啦啦冲着他的头发,四溅的水流从他的后颈流到衬衫里面,很快,白衬衫就呈透明色贴在后背上,印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温暖的热水包裹住疲乏的身体,水琅枕在浴缸上,微微闭着双眼享受,精神逐渐放松。

走廊至客厅昏暗,前后门微弱的月光,洒不进来,浴室门被敞开,白炽灯穿透她的白衬衫,宛若透明,白衬衫下的玲珑曲线,一览无余,饱满粉红,盈盈一握的细腰,里面没有任何束缚……

从毛巾能看出来主人的性格,勤俭,爱干净。

周光赫听到大姐自己要来开门,就知道丫头们都睡着了,想到还要慢慢挪过来,“不用了,我没什么事,你们睡吧。”

周光赫回想四十分钟前,两人站在门口的情景。

周光赫抬起僵硬的手臂,将白衬衫递过去,光缝重新被黑暗吞没。

水琅勾勾嘴角,这么多细节,一直就在眼前,现在好像才看见。

周光赫朝着后厨房快步走去,打开水龙头,捧起水往脸上浇。

周光赫手指微拢,拎紧了凉水桶,“不用说这个,你先洗。”

汗如雨下。

今晚的炸串,折腾太晚了,三个丫头吃得肚子都快挺起来了,躺到床上呼呼大睡。

“不用。”

周光赫抓着白衬衫站在门口,“我拿了衣服。”

周卉听到敲门声,“水琅吗?等等,我过去开门。”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进入后厨房接着忙碌,水琅抿了抿唇,进卫生间,关上门。

狭窄的过道,安静的黑暗,刺激人心底压抑最深的恶念。

“没有。”

里面再次传来水花哗啦的声音,门被慢慢打开,由内而外泄出一条光缝,瘦弱白皙的手腕,沾着水珠,如同三四月河塘底刚长的细藕,四处乱抓的手指,被热水浸泡地泛着红,活脱一朵才露尖尖角的初荷。

水琅站在后厨房门口,“洗头膏给你。”

“你用冷水洗头?”

“我把洗头膏放在这。”水琅手上拿着蓝白毛巾,“我刚才进去的时候,忘记带毛巾了,用了你的擦干,这条你就不要用了,等下我拿我的洗脸毛巾给你先用。”

粗重的急喘,隐于后厨房。

他快热炸了。

但却不见人出来。

“那个。”

再看毛巾下面夹子上的刮胡刀,不是商店里的新款套盒,而是理发店里,几十年老技师才敢使用的刀,锋利,一不小心就会划破脸皮,没谁敢在家里用,就他敢。

再次睁开双眼时,目光转向洗脸池上的挂钩,那里挂着一条蓝白条纹毛巾,很有年代感,看上去很便宜,用的时间也很久了,蓝色饱和度不再那么明艳,但白色却很洁净,没有任何发灰发黄的迹象。

声音穿过水声,近在咫尺,周光赫急忙关掉水龙头,目光看向后窗外,“你,先进去。”

卫生间的门,关上有四十分钟了,十分钟前里面曾传来水花哗啦的声音,不是来自于肢体轻动,是像人站起来了,走出浴缸,带出的水花声。

水琅穿着拖鞋回房间,还没关门,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出来探头一看,走廊暗着,是卫生间的门被关上了。

周光赫:“…….”

“咚咚。”

过了几分钟。

她是想让他死在今晚!

“听到了?”

“……嗯。”

周光赫回头,眼前一片雾水,白衬衫衣角堪堪遮到大腿,白皙细腻的长腿立在地上,随着灯光摇曳。

嘶哑的声音,让水琅皱起眉头,“你着凉了?”

他甩了甩头,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到喉结,视线恢复清明的瞬间,抓着水池边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突出,刚才平息的草原,像是被泼了汽油,丢下一根点燃的火柴,野火顿时连了天。

走进房间,来到衣柜前,在看到一把锁以后,顿住,站了许久,敲响对面的门。

看着洁白的浴缸里,飘着几朵外面春天刚开的月季花瓣,香皂盒,洗头膏摆在一边,地上还摆着两个热水瓶,留着水凉了加热,热气顿时像是熏进了心坎里,浑身暖烘烘,“谢谢。”

“咚咚。”

水琅拿着毛巾站在门口,“你急什么,赶着上厕所?我都还没拿毛巾给你。”

话说完,里面没有一丁点声音。

也不是没有,很细微,淅淅索索。

真的在上厕所?

水琅回房间拿了一个衣架,将毛巾挂起来,然后重新走到浴室门口,“我把毛巾挂在把手上了,你洗完自己拿,我回房间了。”

“……嗯呃……”

听到他的应声,水琅耳朵突然一热,皱了皱眉,走回房间。

等把衣服穿好,躺进被窝里,看着天花板,不知看了多久了,从哈欠连连,到迷迷糊糊似乎睡着了,又惊醒了,坐起来揉了揉脸,清醒。

然后坐着也睡着了,又惊醒,人还没回来。

“什么鬼,自己说要聊,磨磨蹭蹭。”

水琅撑起眼皮,靠在床头继续等着。

等再次惊醒的时候,一看时间,居然睡了一个小时了!

人还没出来!

刚掀开被子下床,听到浴室门被打开的声音,水琅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坐在床边,等人一进来,“你怎么这么……”

男人的眼睛,红得像北大荒雪山里的雪狼。

“你哭了?”水琅将一肚子抱怨咽了回去,狐疑看着他,“你怎么了?是不是前面就在哭?”

周光赫看着小姑娘身上穿着碎花棉布睡衣,紧绷的双肩微松,低头拿起地上的洗衣粉,就想走出去。

“干嘛呢?”水琅把人叫住,看到他手里紧抓着被扭成麻花似的粉红色毛巾,“你都拿着洗过澡了,再洗,我难道还会接着洗脸?以后这条毛巾就你用吧,你赶紧的,不是要聊吗?等你半天了。”

“我洗完再来。”

周光赫端着盆跑了。

水琅拧着眉,站到床上往外看,发现他不止是在洗毛巾,还在洗其他衣服,这是在逃避?

他一逃避,水琅倒彻底歇了不想聊的心思了。

人也精神了。

打定主意,今天晚上聊开了,聊出个结果再睡。

周光赫在外洗着衣服,突然闻到一阵咖啡香气,拧衣服的手顿住,缓缓转头,看到小姑娘端着白瓷茶杯,斜靠在门边,边吹着热气边喝。

“这么晚了,喝了不怕睡不着?”

“你声音怎么还这么哑?”

“……”

“不会是感冒了吧?”

“没有。”

“那快点进来吧,冷死了。”水琅想着直接在外面聊,谁知道刚穿着睡衣往门口站一会,这还喝着热咖啡,就受不了了,连忙跑到房间里。

周光赫晾好衣服,刚觉得身体没那么热了,就看到自己的蓝白毛巾挂在角落,盯着看了一会,淬炼意志力,发现理智最多只能打个平手后,转身走进屋里。

顶上的白炽灯关了,一边床头开着昏黄的台灯,咖啡香气萦绕,两个人都没了睡意。

水琅看着打好地铺,盖着大红被子的人,“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周光赫抬眼看她,“3月31号。”

水琅没有意外,但也不在意料之中,“我当初认错人了,你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是不是姓,邹,我以为你是问的周。”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本来一点儿也不想面对,现在真正谈起来了,除了觉得滑稽,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尴尬,“真讨厌,沪城话与普通话相差区别大的那么多,怎么偏偏邹和周是一个叫法。”

周光赫脸上的笑意顿时止住了,“……你想和姓邹的结婚?”

水琅:“……”

“我那时候跟谁结都无所谓,只想赶紧回城,并且赶紧留下来,不要被送回去北大荒就成,所以,你看我都没问你那么多详细情况。”

“确实。”

刚开始,他一直觉得小姑娘对他不太感兴趣,只当是没有感情,要慢慢培养,也没细想过里面还有这层原因在。

等到后来,慢慢相处,再经过几百公升的汽油票,他相信两个人是培养出来感情了,结果没两天,就被大伯伯叫去,知道了老婆,压根就不是他的老婆。

“哎,那当时你是不是去接人的?”水琅坐起来,“应该也是接结婚对象的?那我们俩认错了,那个姑娘哪里去了?”

“幸好,她不是冲着我进城。”周光赫当时打完电话,心下也是松了一大口气,“她是我战友的妹妹,成分不太好,兄妹俩搁着天南地北,十多年没见过面,不知道人家连孩子都有了。”

周光赫的口气有点急,水琅听得入神,没有注意到,“真是幸好。”

房间乍然陷入安静。

两个人都沉默了。

“你。”周光赫翻个身,抬头看着坐在床上的她,“你之前说,以后不会亏待什么的,是不是和邹凯,有过什么协议?”

“只是发了电报给他,告诉他,我想回城拿房子和财产,需要他帮忙结婚。”提到这,水琅皱起眉头,心里一阵后怕,“他都跟邬琳琳订婚了,收到电报以后,为什么没告诉邬善平?”

周光赫目光一顿,翻身坐起,“他没收到?”

“你战友妹妹不是冲着你来的,已经很庆幸了,我指明了邹家地址,不可能送电报的也送错了吧。”水琅从心底突然生出一丝不安,“难道,是邹家其他人拿到了电报,并不是邹凯拿的?”

“很有可能。”周光赫拧眉思考,“没送到的几率不大,邹家还有没有其他你认识的人?”

“你想说,对我有善意的人? ”看到他点头,水琅想了想,“其实邹凯的妈,跟我母亲是闺蜜,不过是小时候的闺蜜,应该说不上善意,否则我也不用去北大荒了。”

“这事……”周光赫还在回想邹家的每个人,就被小姑娘打断:“反正暂时是登记上了,不用管电报是收没收到了,话题别扯远,还是说说我们俩。”

周光赫抬头,与她对视,“我们,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有需要,尽管说。”

水琅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子,“我们是信息误差,稀里糊涂领了证……”

提到这里,一桩桩事情,一幕幕场景瞬间朝着心口挤压过来,她认错人,完全把他当成利益合伙人,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错认了人,一直是把她当成真的妻子看待。

生活上细心照顾,经济上全心信任,在夫妻关系上,给足了她尊重。

尤其他现在还在打着地铺。

想到了他为什么会打地铺……

水琅低下头,双眼被白烟熏得发热。

“现在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有了工作,我户口也快调回来了,房产局应该会有集体宿舍,还有……”

对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水琅一抬头,就看到他嘴角紧绷,目光虽然平静,但是肢体与嘴角一样,都是绷紧的,“我能进房产局,中间肯定多亏了你,如果局长不是你大伯,我这次能进的几率肯定不是百分之百,你之前不知道我认错人了,是冲着自己老婆去帮忙的,这是我欠你的人情,你再找老婆,如果……”

“不是。”

“……什么不是?”

周光赫牢牢看着她。

刚才已经听出了她的意思,这场婚姻在她那里,哪怕是认错了人,初衷依然不会变,都是不作数的协议婚姻。

他应该识相点,配合她,但下意识不想。

这事却由不得他不想。

新的政策一旦出来,回到过去那样,她就是住在洋房里,家财万贯的千金大小姐。

而他,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公安,只有一间弄堂里的房间,即便以后单位可能会分房子,也顶多是类似的房间,跟复南路2号的洋房,是一个天一个地。

如此普通的他,身上还负担着大姐和三个孩子……

“……你不欠我任何人情,我应该感谢你。”

水琅看着他一瞬间耷拉下去的神情,顿了顿,“你是说改造大姐的房间?这个不用挂在心上,我当时起意确实没想那么多,但在做的过程里,就想到了改造好一点,引起邻居们与街道的注意,那就会引起房产局的注意,我有自己的私心在。”

“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周光赫目光安静看着她,“所以,你也不用挂在心上,至于我再结婚,你不用去想,所里情况你知道一些,现在是不稳定的时候,我暂时没那心思,你踏实住着。”

水琅想了想,点了点头,“假设你有,有……心仪的对象了,你也不用考虑我的处境状况,要立马跟我说,那时候我户口应该转回来了,街道会安排住的地方,即便街道不安排,我可以住招待所,我有钱。”

周光赫扯了扯嘴角,微微点了头。

说完了,心里本该放下一块大石头一样轻松,水琅却觉得有点闷,一低头,看到手里的咖啡,顿时恍然大悟,“大半夜果然不能喝咖啡,提神提的有点胸闷。”

“我去帮你倒杯热水。”

周光赫掀开被子起身,打开房门,走进客厅的黑暗里,背对着房间,拿着玻璃杯许久没动。

“不要倒太多,要冷好久。”

“……好。”

喝了水,可能是稀释了咖啡,心口没那么闷了,水琅掀开被子钻进去,关了台灯,酝酿睡意。

深夜,弄堂里的猫依然发春叫唤着。

空旷漆黑的草原,却一丝火苗都看不见了。

-

天亮了,梧桐里被问候声,自行车叮铃声,屋顶上白鸽扑棱翅膀咕咕叫的声音唤醒。

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水琅拿着木柄勺子,舀了一勺放到周光赫碗里,又拿起一根油条,对折起来,卷在大饼里,递给他。

一桌人都惊呆了。

三丫趴着桌子,先看了看怔愣的小舅舅,又看了看小舅妈,“小舅舅不吃油条呀。”

“啊?”水琅怀疑看着周光赫,“不是几乎天天都有油条吗?你不吃?”

三丫歪着头:“那是因为小舅妈喜欢吃油条,小舅舅才会天天买的呀。”

水琅愣住了,仔细一回想,好像确实没看到他吃过油条。

“你吃。”周光赫拿起木柄勺子,帮她盛豆浆,盛完,打开糖罐,舀了两勺白砂糖进去,拿起她的筷子搅了搅,看人还愣着,“上班要迟到了。”

水琅将包起来的油条大饼放进嘴里使劲咬了一口,盯着周光赫看他会拿什么吃。

当看到他拿起一个白煮蛋敲了敲,剥掉外壳以后,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

姿势极其丝滑,极其理所当然。

水琅又怔住了。

再看了看大姐和三个丫头,发现她们的反应,也是极其习以为常。

为什么之前她没感觉?

是把他这些行为,都当成对利益合伙人的讨好,所以理所当然享受他的服务了?

周光赫看她:“不吃?”

“你喜欢吃咸菜肉丝面?”

水琅努力回想,他爱吃什么,终于回想起了第一天到沪城,第一次去饮食店点的东西,一碗面,还被她分了半碗。

“还行。”周光赫也发觉她的怪异了,“怎么了?”

水琅发现自己一个也想不起来,他最喜欢吃哪个,“你喜欢吃大饼?粢饭糕?粢饭?生煎馒头?小笼包?糖糕?老虎爪?烧麦?肉包素菜包???”

周光赫轻笑出声,“除了油条,都吃。”

就说嘛!

记忆中根本没有他挑食的时候,再说这个年代,物资匮乏,大部人都没有挑食的底气,不抢着吃就不错了。

“那给你大饼。”

“谢谢。”

突如其来两个字,水琅咀嚼一顿,终于体会到他为什么一直强调不要这两个字。

一种距离感。

一种生疏感。

有礼貌本该是一件正确的事,但水琅突然发现,自己也很不喜欢听他说这两个字。

-

水琅赶在九点之前,进入住房保障部门办公室。

“第一天上班就迟到,我可算见到什么是高人了。”

一个戴着瓶酒瓶底厚的眼镜,穿着方口布鞋的年轻男人,站在水琅办公桌前,“就这样的,还想进我们组?”

水琅眉头一皱,正想讲话,柳德华走了过来,抬起手表看了看,“八点五十,哪里迟到了。”

“我们刚来的时候,八点半就要到,把办公室的暖水壶全都要灌满热水,这规矩谁不知道?”林厚彬推了推眼镜,“难道部门来新人了,还得我们去打热水吗?”

“来了来了,热水来了!”

扎着两条麻花辫,穿着一件蓝褂子,黑裤子,上面还要补丁的姑娘,手里拎着两个灌满热水的暖水瓶,着急忙慌跑进来,“林干事,热水罐好了,你要泡茶吗?我来帮你倒。”

“你一个临时工,轮得到你倒吗?”林厚彬看着水琅,“没有一点眼力见。”

水琅走过去,拿下`身上的斜跨牛皮包,划了一圈,放到桌子上,同时,桌子边缘的杯子被划出去。

“哗啦!”

碎了一地。

办公室顿时陷入安静。

林厚彬直接摘掉眼镜,指着水琅:“你……”

水琅皱眉,“哪个没有眼力见的把杯子放在这里。”

林厚彬气得瞪大眼睛,“我的杯子,你看不到吗?”

“我刚来,你看不到吗?”水琅将包放到椅子上 ,“谁的东西,谁处理干净,别变成一堆垃圾了,还在这挡人走路。”

“你在指桑骂槐说谁是垃圾!”

“水琅来了吗?”

正当林厚彬怒火喷发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刘秘书的声音,大家急忙看过去,发现局长秘书手上正抱着一个纸箱。

林厚彬回头,看见是刘秘书,立马换了一张脸,迎上去,“刘秘书,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邬主任被带去派出所了。”

刘秘书对他点了一下头,便绕过他,朝着水琅走去,走到一半,看着地上的茶杯碎片,“这是?”

水琅直接指向林厚彬,“他的。”

林厚彬表情顿时僵硬,想说话,但看着刘秘书直接往水琅走去了,心里顿时疑惑不已,不是说这个新来的背景是许副局长推荐的?怎么局长秘书亲自给他送东西来了?

刘秘书转头,“林干事,邬主任才刚走,部门办公室连卫生都做不好了?”

“不是!”林厚彬脸色一变,立马从门后拿出扫把,“刚摔,才刚摔,我正打算打扫,刘秘书您来了,打断了,您当心,千万不要划到脚。”

刘秘书跨过地上的碎片,将纸箱放到水琅面前,“这是你放在局长办公室的入职物件,局长让我给你送下来。”

林厚彬一惊,局长让秘书给一个小员工送下来?

小员工的东西,为什么会放在局长办公室?

难道消息有误?

“扫干净了吗?” 水琅坐在椅子上往后退,指着脚下,“这里也有,过来扫掉。”

看到水琅的高姿态,林厚彬差点把牙咬碎,但刘秘书还在看着他,刚才已经说了东西是自己的,只能拿着扫把走过去,弯腰把水琅脚下的碎片扫掉。

“这里。”

“还有这里。”

“那边,看不见吗?”

林厚彬的腰越弯越低,被水琅指挥着,都快钻到桌子底下,跪在地板上了。

“好了。”水琅随意挥了挥手,“别耽误我上班。”

林厚彬咬着牙,想把手里的扫把舞到水琅头上去!

不是她说这里那里的,他会在这磨蹭吗?

他都快跪下了,反倒成了他磨蹭了?!

但是刘秘书还在看着,他的消息有误,不知道这个新来的跟局长究竟是什么关系,只能低头赔着笑,拿着扫把走开。

刘秘书一本正经:“没差东西吧?”

水琅清点完,摇了摇头,“没差,辛苦你了刘秘书,谢谢。”

等刘秘书走完,察觉到有几道崇拜的目光。

水琅转头,看到了还拎着热水瓶的姑娘,旁边的柳德华,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你真行。”柳德华看着出去倒垃圾的人,“能成为正式工,谁都有点背景,但大家都很低调,就你,头一个,用的这么明目张胆。”

水琅整理着纸箱里的东西,“他刚才不是也很明目张胆。”

“他那人就那样,他刚才是在试探你呢。”柳德华小声道:“你没看办公室都没几个人吗?大家都出去参加登记组了,没几个人愿意进他组,他这是在试探你背景到底怎么样,过关了就会换一副面孔。”

“水琅同志。”

林厚彬进来时,果然立马换了一副面孔,满脸洋溢着热情,“你是第一天上班,不晓得我们这里的规矩,我可没有故意欺负你,不信你问问大家。”

柳德华配合“嗯嗯”了两声,办公室里剩下的人也都配合点了点头。

水琅:“哦。”

“你第一天上班,还不知道我们办公室最近在忙啥。”林厚彬不受水琅冷淡态度影响,从自己桌子上抽了一份文件,“你看,上面和总局交代的事情,必须在七月之前完成市内区内所有房屋审核登记,我们保障部门平时和街道工厂打交道最多,参加登记小组的人也最多,我这个组正好还差两个人,你和德华一起加入怎么样?”

水琅狐疑看着他,“我是住房交换员,自己岗位事情还没弄清楚,也能去参加登记小组?”

“你这个岗位现在没事情的,全市都在忙着登记,七月底前,非特殊情况,不允许交换房子了。”林厚彬重新戴上眼镜,语气自信:“你这三个月的工作,就是要把复茂区,每条街道有多少房子,哪一片属于哪个工厂,每栋房子里住着多少人,弄弄清楚,这些没人带的话,你得自己拿着本子背,要不然就是自己去跑,这跑到啥时候去,别的新人都有人带,早就出去了,怎么样?加入我们组吧。”

“不要。”

“加入我们组,我带……你说什么?”林厚彬刚才语气里就充满了自信,毕竟现在这间办公室现在他是老大了。

一个新人能有这样的机会,笑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不来。

结果,水琅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水琅没搭理他,看向柳德华,“新人第一天上班,局里都不安排老职工带一带的吗?”

“有的,但是我们部门昨天不是出了点事,邬主任被带走了,其他人都忙着登记小组的事,早上不进单位,直接在外面集合。”柳德华看了看依然还没反应过来的林厚彬,“林干事是我们部门最后一个小组了。”

林厚彬一听,下巴顿时扬起来,等着水琅后悔。

水琅:“哦。”

然后没有任何反应。

“哦?!”林厚彬简直不想再跟这个非常没有眼力见的新来的讲话了, “我告诉你,你现在就算要来,我也不会要你了,你已经过了这个村了,下面彻底没有店了!”

说罢,像是怕了水琅的反应,直接转头就走,头也不回。

“你应该去的。”

水琅看向说话的人,打热水的姑娘,“你拎着不累吗?”

肖可梅忙将水瓶放下,“参加登记小组,有奖金,能记分数,对你以后提职称,涨工资,升职,都有帮助,而且,听说登记完了之后,还会有奖彰大会,总局亲自开的呢!”

水琅整理好桌子,“你很想去?”

“我?”肖可梅连忙摆手,“我没资格,我是临时交换员,还是……总之,是只有你们正式工才能正式参加,以前邬琳琳是邬主任的女儿,哦不对,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她是邬主任的女儿,她都没资格参加。”

柳德华泡好茶走过来,“这样的事情,是对你以后升职大有帮助,你不应该赌气不去,他愿意带你,也是想卖你一个好。”

“赌气?”水琅笑了笑,“这个小组是怎么组建的?有什么要求?”

“局里是大力支持这件事,所以只要是正式工,三人成组,一个审核,一个咨询,一个登记,再多也是可以的,总之,不能少于三个人。”柳德华坐在旁边介绍,“组建好了以后,就提交到局里,快的,当天就能分到街道去登记。”

水琅好奇看着他,“别人都去了,你和刚才那人,怎么还没去?”

“想去也是要看岗位的,不是谁都有空参加。”柳德华转动脖子,“我们前段时间,忙着和建设局去打交道去了,前天才刚回来。”

“不好了!”

这边正聊着,突然外面冲进来一组人,“邱副局长!平安里的人大批堵在苏州河前面,不让登记组的人进,他们还找来了沪报记者,在那边拍照片,我们的人全都动不了!”

办公室里的人全都挤到门口,看着邱副局长带着人从一楼登记办公室走出来,“怎么回事?不是暂停平安里的登记了吗?他们还在闹什么?”

“他们现在不给我们进,也闹着不让登记组进其他弄堂,都堵在街道上,你快打电话通知公安局!”

柳德华蠢蠢欲动,“我们去看看?”

水琅一挑眉头,“没参加登记小组也能去看?”

“就差去平安里的登记小组了,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我们俩……”柳德华左右看了看人,“得三个才行,要是被问起来,就说我们是登记平安里的小组,反正你待在所里也得背资料,这一趟出去回来,得省你埋头苦背好几天,富贵险中求呀,走不走?”

水琅想到昨天邻居说的话,正打算摇头,楼下邱副局长喊道:

“楼上还有没有登记小组了?”

“有,在这!”

柳德华举手,“我们这有三个人!”

“赶紧下来,过去帮忙!”

“走。”柳德华回去拿上水琅的包,看见林厚彬走进来,“我们一起?”

林厚彬刚才已经听到动静了,眼睛一亮,“走……”

“算上她。”水琅指着旁边的肖可梅。肖可梅一愣,“不行的,我是临时工。”

“凑组而已,我们也不是真的。”水琅无视林厚彬难看的脸色,“你不也是住房交换员吗?正好可以去。”

“走走走。”柳德华听到楼下又在叫,“反正我们也不是真的,就过去凑个热闹。”

肖可梅一看老职工都这么说了,兴奋地红着脸,拿起笔记本跟铅笔,跟着水琅一起往下走。

林厚彬冷哼一声,抓着笔记本也跟了下去。

-

“谁今天想过去,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谁敢碰我一下,我就立刻跳下去!”

“谁敢往前踏一步,我就点燃这瓶汽油!”

水琅刚跟着人来到现场,就听到几句撕心裂肺的声音。

一条苏州河划分开平安里与其他弄堂,平安里位处复茂区和棚北区交界处,虽然名字叫里弄的里,但这里与梧桐里附近的弄堂,完全两样,甚至可以说大相径庭。

梧桐里的房子外观,砖头颜色,前门后门,每条街道,里面格局,都是一模一样。

平安里则完全相反。

这里的房子一半是竹筒楼格局的两层“平房”,红漆木窗两边补着黄泥,一栋楼盖得跟农村的瓦房一样高,甚至还不如瓦房,倒像是三十年前这一片原来的棚户区茅草房。

如今离远了看,除了墙是砖瓦,屋顶可能是平时漏雨,又盖上了茅草。

街道能够看得出原来是水泥路,但不知道是年头实在太长了,还是里弄里的人实在太多了,水泥路四分五裂,被走成了烂泥路。

本该是种着绿化的地方,全被违建私搭侵占了。

不知道有没有下水道,但一看就知道没有煤气,没有卫生间,没有自来水,要不是街道上有着路灯,甚至怀疑连电都没通。

复南路洋房里的违建,比起这里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不叫弄堂,这还是像棚户区。

“总局领导都来了。”

水琅跟着柳德华,以及邱副局长穿过人群走到最前面。

一有了视野,就看到一群老人带着小孩子躺在马路上,一群人站在苏州河边上的二楼,卡在边缘,情绪激动,随时要跳下去的样子,还有一群人拿着刀,与局里的登记组嘶吼着,对峙着。

楼底下还有记者,拿着相机拍来拍去,有人上前与记者交谈,但记者心里眼里像是只有新闻,跑来跑去,遛着让他们不要拍的人,根本不听。

公安也到了,一队人朝着记者冲去,剩下的人,也是慢慢跟躺在地上又哭又喊的老人劝说,不敢强行做什么。

许副局长站在前面苦口婆心,“我们进去登记,就是在为你们想呀,哪能这样子闹呢!”

“放你娘的臭狗屁!”身上拴着汽油桶的年轻男人,举着火柴,“你们房管局都是狼心狗肺!你们就是想把我们从房子里全赶走!”

“人面兽心!我们二十年前就上过你们的当了!”

“都是沪城人,你们啥样子,我们啥样子,你们抽水马桶坏了立马就有大把的人管,我们公共厕所没出来淹死人了,都不会有人过来看一眼!”

“我们不指望你们管,滚!不要来装好人! ”

“我们决定暂时不登记你们的房子里呀。”许副局长这个时候还能心平气和劝说:“我们只是从这里过,到后面的弄堂里去登记,为啥你们要做这个样子的行为,堵着我们不让我们的人过去呢?”

“滚!狼心狗吠!”

“再不走,我就烧死我自己!”

“你们想从这里过,我就跳下去,当着你们的面,死给你们看!”

“你们睁开眼睛,看看我们过的是啥日子,你们还有没有良心了,还来抢我们的房子!”

一堆人围着劝,水琅听了一会就明白了。

这平安里的人非但不是不想让房产局的人进,反而都快想疯了。

所以在昨天围堵,没能威胁得了房产局后,今天变本加厉,挡住房产局去其他里弄,就是在逼局里这次全市全区登记,解决他们的难题。

至于是什么难题,这些人完全不提,只在这嚷着要房管局的人滚,但偏偏行为上阻拦着拖着,不让走。

但房管局不可能不走,平安里后面还有十来个弄堂。

只能僵持在这里。

突然,许副局长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字眼,激怒了抱着汽油要烧死自己的人,他哗啦点燃火柴,一手举着火,一手抱着汽油,神情癫狂往前冲,吓得许副局长等领导连连后退。

“啊!你不要再过来了!!”

“你冷静!放下!放下火柴!”

“快退!!往后退!!!”

场面陷入混乱,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往后退。

水琅也不例外,一直跟着大家往后走,突然,后背突然被人猛地一推,瞬间脱离人群,向前踉跄出去!

【作者有话说】

水琅:?有人想暗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