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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正文卷

第四十九章

昨天一夜没睡, 季枝遥白天睡了一整日。午时裴煦来寻她用膳,见大门紧闭,问了情况才转身离开。

等她醒来, 还在拿用帕子小心擦拭脸和手, 门外便传来碰撞声。

季枝遥望去,竟然看到门口与两道影子在打架。连忙起身, 差点被一旁的凳子绊倒, 她快步走到门边推开门, 果不其然,见到头发凌乱的玉檀被冬藏身手粗暴地制住, 左手死死捂住她的嘴,手下人非常狼狈。

“冬藏, 你快松手!”季枝遥微蹙眉, 边说边走上前要拉架。

冬藏瞥了她一眼, 还是将手松开。玉檀眼泪一下就飙了出来, 衣袖被撕碎, 脸上也多了好几道红印子。她虽然是奴仆,却也从来没被人这样拉扯过!被松开后,她立刻跑到季枝遥这边告状。

“殿下!她这人怎么直接动手——”

季枝遥知道冬藏性子不一样, 先出言安抚了一下玉檀, 之后才走上前问她。

“你向来行事稳重,为何要对玉檀大打出手?”

两人都冷静下来, 玉檀面色又恢复成刚听到那个消息时的失落。她抬眼悄悄看向冬藏, 不知道她会如何表达。

救命之恩这样的大事,裴煦再冷漠也不会亏待。他不知定夺,册封什么、何时册封自然落到季枝遥头上。

季枝遥把手从玉檀手里抽回,自己走到书桌前。右手边放着的是已经看完的,那天裴煦送来的医案,她已经看了一半有余。

得了特赦,他还是紧张。想了许久,才说:“公主殿下如今怀了孩子,待诞下皇儿,总不能没有母妃,想必为了孩子,殿下会思虑周全的。”

章雪柔脸颊顿时泛起红晕,支吾道尚未册封。

人拿着信回去了,看方向,是直接去了长门宫。季枝遥靠在椅子上歇息了一会儿,打起精神坐起来,“玉檀,扶我回房。”

季枝遥见怪不怪,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后宫中原本有六位小主,算到如今,有四个都因为各种缘由被处以刑罚。你若是要进后宫,便是当下后院的第三位主。”

“小女子心中一直有个念念不忘的人,曾对他有过救命之恩。虽只一面之缘,却引得数年相思相盼,如今寻得,却无意破坏你二人的圆满,因此特来谢罪。”

玉檀原本得了消息是想立刻递进去告诉公主的,但是被冬藏这样么一拦,她忽然停下,思索这个信息到底能不能告诉她。毕竟主子性子内敛,有许多事情都不会往外说,纵使是受了委屈也只会咽进肚子里,万一影响到孩子,对他们都不好。

“他给你封了什么位分?”季枝遥主动问起,见她面色难掩喜色,便猜到她的意图。

她跪在地上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之后跪在地上长跪不起,说是来请罪的。

“可……”章雪柔少有的面露难色,无从说道。

“你说这些对我没用。”季枝遥坦言,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手轻轻揉着后腰,“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无需过问我。”

这天晚上,她只喝了两碗粥便洗漱睡下,裴煦忙完公务得知季枝遥已经歇下,走到月涟居又折返回去,面色看着有些落寞。

“你只管说,孤不杀你。”

她说得慢却笃定,嘴上说是谢罪,其实是来宣战的。季枝遥听明白了,垂眼看向自己的小腹沉思许久,才道:“我和他本不圆满,便不存在破不破坏这一说。”

这是一个禁忌话题。宫中只要有人说到与这相关的事情,第二天便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死在某处。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不再多言。只是裴煦自己清楚,那些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玉檀蔫蔫的,在旁边给她磨墨,之后叹了口气,接受现实:“殿下,听说今年医者考核定在五月初,还有一段时间,殿下您准备的怎么样了?”

陈钧只觉得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眼下说什么都不对。

玉檀视线看去,脸色立刻沉下来,冬藏下意识握住剑柄,也挡在季枝遥前面。

季枝遥有些不明白,因为她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什么流言。

来者十分从容,却低着眉眼,看似谦恭姿态,却叫人不能掉以轻心。

季枝遥摸了摸肚子,心中又多了一股力量。

裴煦忽然叫他名字,吓得他一怵。

“你觉得,她会想嫁给孤吗?”

“与我相关的流言我大多不会理会, 而且一直都存在不是吗?为何你们今天突然这样反常。”

玉檀点头,想起她日日夜夜用功看书,总觉得她一定可以的,“原本以为您是打算来年再考,现在看来,腹中的这个小皇子要陪您一起应试了。”

季枝遥将眼前两人带开些,上前一步,没让她起身,而是沉声问:“敢问姑娘何罪之有?”

季枝遥想了想,“跟他说我没胃口,改日吧。”

章雪柔就差直接点头应是,但不能如此鲁莽,想推脱几番再承下。季枝遥不是个爱看戏的,也有些厌烦这些相似的桥段。找来纸笔,她写了几行字,之后放入信封中,让她带着这封信去见陛下。

“陈钧。”

章雪柔显然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还愣了一下,“殿下腹中毕竟还怀着陛下的骨肉,待皇儿出生,陛下定是要给您位分的,许是少问世事,陛下与殿下早已成一段佳话——”

陈钧硬着头皮安慰:“殿下这几日疲乏,等休养几日就好了。”

她们这样反常,季枝遥一眼就看出来端倪。只是她正准备开口,就见到门前出现两道身影。很眼熟的两个人。

“我有些把握,但……毕竟是头一回应考,明日正好院正来号脉,我好好问一问便知。”

“安心养胎, 莫被流言扰乱心绪。”

“殿下!”

“殿下这几日操劳,是得好生休养。刚才陈钧来过,说夜里陛下要同您一起用膳。”

“谢殿下成全——”章雪柔得了想要的,对她也没有一开始那般敬重。有求于人时,人总会卑微些。她将自己看作敌人,却不见得季枝遥会将她放在眼里。

冬藏从袖中拿出纸笔, 飞快地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属下在!”

她缓缓抬眸,眉目温婉,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我见犹怜。

裴煦听后笑了一声。

陈钧那一句里几乎都是逆着他心意的话,也罢,实话永远这样刺耳。

-

往后的数月,季枝遥每日更加用功地读书,经常忘记用饭。偶尔还是会因为胎气中阻干呕恶心一整日,有一次裴煦正好过来,见到的便是她满眼通红,浑身无力地瘫软着背靠紧床。

他从未见过她这个模样,印象里尽管她孕时不舒服,也很少这般狼狈。裴煦上前将人扶稳,抱到床上后,季枝遥被他身上的沉香熏得又皱紧眉,用力推他,没推动。

低头一阵咳喘,弄脏了他的衣袍。

“陛下,你去更衣,我等会就没事了……”

裴煦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心疼她,却也对她第一时间推开自己感到失落。

侍女过来帮她打理,裴煦起身走到屏风后沐浴更衣,出来时便只剩一件寝衣。

季枝遥躺在床上,呼吸都有些费劲。嘴唇有些干,面容憔悴,已经先睡了。

裴煦不想叫吵醒她,睡在了里侧。这段时日他们虽然仍然经常见面,真正能说心里话的时候却不多。

季枝遥在很认真地准备太医院的考试,读书时不让他打扰。而西澜战事接连大败,裴煦也日夜操劳。精力有限,他对季枝遥的关心比从前少了些,再加上突然出现的章雪柔……想到这,他愧疚地偏头看向身侧的人。

这个人出现,再到现在常在宫中走动,季枝遥没有过问过一句他们的事。

那日章雪柔送来的信里,她的意思是全凭他自己决定。

若是心里有意,便给宫妃位分;无意,赏赐金银,厚待其家人,或者封乡君、县主皆可。

裴煦心中有决断,却迟迟没有下圣旨。将章雪柔留在宫里待上一段时间,周围人都琢磨不透。

倘若她问,裴煦定会认真回答。他一直在等,可季枝遥全然不想插手,甚至对此事情态度冷漠。裴煦不是傻子,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感情有多少。若不是孩子及时出现,他们如今早就分道扬镳。

他不敢想,只要闭目,脑海中便会浮现上元节那日,她被灯火笼罩时的莞尔一笑。这是他此生离“美好”最近的一次,他不想亲手打碎。

裴煦小心地往季枝遥那边靠了靠,把人往自己这边带,让她的腰能少受些力。

季枝遥半梦半醒的,迷迷糊糊地说了几句,问他边疆战事如何、近日有没有烦心事。

只是她听着听着就又睡过去,过会儿睁眼他便讲完了。

她又强撑开眼皮,含糊地问:“何时册封柔妃?册封当晚你便不要在我这歇息了……不像话。”

“没有的事。”他摸摸她的头,轻声说:“孤只有一个临安公主。”

她睡着了,眉间轻轻蹙起。

夜里下了一场大雨,一如那时在江南一般,细细碎碎的雨滴敲击窗口。

他就这样抱着她,一夜没阂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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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每一天,季枝遥每天都在温习,她这个状态,裴煦觉的没什么悬念。

考前一天去她那儿睡觉,她挑灯夜读,最后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第二日一早,裴煦衣衫松散地起身,便见她已经在梳妆台前。

从旁边办了张凳子坐在她旁边,耍赖似的抱着她,声音低哑:“起这么早。”

“准备了这么久,可不能迟到。”说着,她动了动肩膀,把这像没了骨架一样的人挪开,小心地描眉。

裴煦少有的见她这么想要争取什么,便没再阻她,起身去将她自己整理的一卷心得笔记放桌上,让她等会记得拿着,路上可以再看。

等一切收拾好,准备去太医院时,裴煦已经去上朝了。路过桌侧,她看到裴煦放在那的书,上面还压了一张纸条。

她边走边展开,低头看到字时,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旗开得胜

获得太医院授章是她这段时间最想要做到的事,算是头一次全力以赴地主动争取什么。

与她一同应考的是太医院肆业生,落座还未发考题时,大家都在和同伴低声议论。季枝遥在这里没有相熟之人,只令玉檀将墨研好,等待开考。

试题发下,与往年一样试题的理论部分分成墨义、脉义、大义、论方、假令和运气六题,余下还有一道病案辨析。

季枝遥此前做了大量的准备,因而看到题目后觉得十分得心应手,很快便提笔开始作答。

她不知晓太医院其余人的情况,偶尔转动手腕歇息时,见他们抓耳挠腮无从下笔,巡考的大人经过时,会无奈地叹息摇头,似是对他们很不满意。

剩半柱香时,她已经写了一大半的题,身边那人却还有大页空白。而且,季枝遥发现他一直在往这边瞟,似乎想偷看一般。

她本不想理会,用袖子挡了挡,继续低头写,可旁边那人忽然将太医叫来,语气很不忿地指着季枝遥桌面:“纵使她是公主,也不能这样藐视太医院考核。大人,她偷带字条进场,理应取消考试资格——”

太医走来面色很为难,谁不知道公主能来是得了陛下特许?可眼下出了这事儿,他们总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行不公之举。

季枝遥正疑惑着,抬手时见到袖子下压着的字条。

她一愣,还没说话,就被旁边那位考生继续控诉,“看到了吧?白纸黑字写着,这不就是公然作弊吗!这样不公平的考试,我不考也罢。”

季枝遥见他根本不想听自己解释,先将题目答完,之后等场面僵持,才将笔放在桌上,眸光冷淡地挪去,“考试尚未结束,你若怀疑,我们可以到外头说,不要影响旁人。”

“呵去外头说,到了外头您就是公主殿下,没有人敢忤逆您。”

考官的脸一阵青一阵紫的,老心肝都快蹦出来,“快别说了,若殿下舞弊属实,我们自当照例处理。”

“想息事宁人?”那男子不屑地看了她满满当当的考卷,起身就想走。

季枝遥扶着小腹,动作很慢地起身,垂眸看了眼他的答卷,随后唇角弯起一抹笑意。

“既然你非要当着众人的面这般冒犯陛下,恕本宫也没法护你。”

她抬出裴煦,这人无论有多少个胆子都不敢再说什么。只是面上的不甘心和不屑是藏不住的。

“公主既然同大家一起参加考试,就不应当是特例。毕竟得到太医院授章者,可在东栎任何一个个医馆中行医。若是让某些水平参差的人浑水摸鱼,实则是对百姓的不负责。”

声音从外头传来,季枝遥偏头,见到了数月未见的人还以为她已经出宫去,没想到还在。

章雪柔一如往常的装扮,素雅得体,宛如天仙。一颦一蹙像精心设计过一般,很是动人。

季枝遥没想到她也要来掺一脚,左右试卷已经写完,周围熟悉医理者也相继交卷,她便不再有收敛,直接起身走到方才太医院院正坐的位置坐下。

她要坐在此处,任何人来了都得让步。

“章姑娘,你说的不错。若是有人德不配位,尤其在对付性命大事时,确实是对百姓的不负责。”

章雪柔听后微微抬起下巴,以表态度和气势。

季枝遥:“只是,你们口口声声说本宫舞弊,可有证据?”

“白纸黑字,便是证据。”

她微微挑了下眉,看向一旁的太医,“你们可想好了,若是空口白牙诬陷本宫,下场非你们能承担的。”

章雪柔和那男子像一个鼻孔出气般,语气古怪,“若殿下要让陛下主持公道,我等确实说不上任何。只是能不能服众,便要看您自己的造化了。”

“好啊,那你们现在就让大人将备考的第二份试题给本宫,半柱香内,你们看看本宫到底写不写得出来。”

太医院的第二轮考试重新开始,长门宫里的朝臣退去,裴煦才坐下喝了口茶,便想到季枝遥。

“孤记得只考一柱香的时间,她还没回宫么?”

陈钧:“有人质疑殿下舞弊,如今在进行第二轮笔试。”

“荒唐!”裴煦用力一拍桌,不慎将拇指的玉扳指砸碎,还在手上划破了一道口子,“她对条文书卷那般熟悉,岂需舞弊?”

说完,他换下朝服便准备去一趟。

陈钧在一旁小心地提议道,“陛下,属下认为您不能去。”

裴煦偏头,倒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阻拦。

陈钧:“公主殿下勤勉努力,我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虽眼下不知出了什么岔子让旁人质疑,但第二次考试便是她唯一能当众证明自己的机会。陛下现在前去,所有人都会因陛下圣威将此事潦草带过,可公主依旧没有得到任何人的信服,那这段时日的努力辛苦,便白费了!”

“可是她如今腹中有个六月大的孩子,考一场便已是体力的极限,再勉强考第二场,孤是怕她身子撑不住。”

陈钧:“我们可从太医院另一个门口进去,静观其变。属下认为,公主可以做到的。”

裴煦方才一瞬间涌起的怒意,被陈钧三两下就抚平,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神奇。

“陈钧,孤发现你近来,能言善辩了许多。”他顿了顿,微偏了下头,“跟玉檀学的?”

“不是.”陈钧吓得两眼瞪大,险些忘了呼吸。

“你紧张什么。”裴煦语气闲散地打趣他,随后很快摆驾太医院。

他们到时,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跪在地上。裴煦没让他们通传,屏风之外的人不知他已经到了。

正巧,季枝遥将这第二份考卷也写完,太医当场查验对校,虽然有一些小细节没有注意到,但是这张卷子也答得相当漂亮,在场的所有太医都一致认为公主答的没有任何问题。

“这份试题,是微臣为太医院中的在职太医准备的,难度比先前第一套卷子高许多。公主应对这一份试题都能得心应手,更不用说简单的那份。”

章雪柔面色垮了一瞬之后迅速补救,换上那副无辜正义的模样,“可就算这样,她公然舞弊也不对。大人,您扪心自问,若是在场的其余考生被发现舞弊,第一时间便是要将他赶出考场,三年不得应考,谁又能有第二次考核的机会?”

季枝遥接连写了两张考卷,体力上吃不消。玉檀直接让太医院的人就地煎了一碗安胎药,用来擦汗的布巾已经洗了两遍。

底下人议论纷纷,众说纷纭。太医捋了捋胡子,思忖许久,最后也选择站在大众的一边。

“公主殿下,恕老臣直言,章姑娘说的有理。尽管下官能看出殿下确实很有实力,可舞弊之事.确实没有办法破例。”

季枝遥抬头表示理解,章雪柔抬手掩住口唇笑了两声,那举报之人也洋洋得意。

只是下一刻,她便缓缓起身,抬手敲了敲屏风,“偷听这么久,可真没礼貌。”

底下人根本没意识到那屏风后有人,注意力全都集中过去,好奇是哪个胆大妄为之人敢偷听旁人说话。

裴煦失笑,拨了拨腰间玉佩,懒散地从屏风后绕出来。

他们瞬间变脸,全部跪下拜见。

季枝遥却还是满面笑意,自己坐在高台上,甚至让裴煦在一旁站着。

“陛下,这会儿他们正污蔑我舞弊呢。”她眨了眨眼,眸中狡黠,“你信我吗?”

“孤信证据。”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章雪柔以为自己机会来了,却没有擅自出击,而是推了推旁边刚才检举之人,低声说:“去啊!证据不就在这——”

那人也是年轻,没什么心眼,抓起字条便走到庭院中间,义愤填膺地控诉季枝遥舞弊。

裴煦一眼看到那纸上的金箔,还有用银丝勾勒的云纹,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季枝遥捕捉到裴煦的表情,面不改色地抬了抬下巴,“你说本宫舞弊,又可曾打开看过里面写着什么,又是出于何人之笔?”

章雪柔视线快速流转于台上一坐一立的两人,背脊发凉。

那傻考生这才想起来,连忙抖着手展开信纸。看到上面笔锋凌厉的四个大字,还有左下角那个小章后,他两眼一黑,哆嗦着唇往后退。

“不,不是.我没有.”他连忙转头求助刚才给自己出点子的章雪柔,这人早已避瘟神般躲开。

纸条失手落地,在场的人也看到这张“舞弊”的字据,纷纷咕咚咕咚地跪下来谢罪。当属章雪柔的脸色最差,太医院正次之。

“旗开得胜

——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