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梁和滟先去了一趟食肆。
门面招牌都被砸烂了, 水牌被远远踢开,摔得稀碎,还没来得及拼起, 破破烂烂的,堆在门边。
梁和滟的步子一顿, 盯着那被砸得东歪西倒的招牌, 默了片刻。
天色还早,外头看热闹的人不多,梁和滟分开人群, 走进去, 就看见里面坐着几个伙计, 正歪扭七八地抹药。
绿芽仰头, 看见她, 叫了声娘子。
眼不知道怎么了, 红红的, 好像才哭过, 看着很可怜。
梁和滟伸手拍拍她脸颊, 对着满屋的人点一点头:“大家都还好吗?有哪里受伤了?”
其余几个也都站起来,对她露出个青紫肿胀、龇牙咧嘴的笑。
“东家来了。”
近侍的女官目不斜视地上来,结果巾帕,抬手示意那男宠出去:“殿下,周三公子把明成县主的食肆给砸了,恰逢楚使拜见陛下,在大朝会上见定北侯,这事情被定北侯一直捅到御前了。”
女官连着举了几个周三公子如何吹捧奉承她的例子,她都没想起来,最后还是想到了梁和滟:“哦,当初新房里,被明成打了的那个?”
梁和滟笑笑:“我晓得的,大家都辛苦了——让绿芽去账上,给你们支三个月工钱,免得一时半刻,找不到新活计,身上的伤也是,我不能叫诸位带着这些走,叫大夫看过,给大家开了药,药钱也从账上走,由我支了。”
虽然没明说, 但梁和滟还是听出了他们意思。
她这么说着,可抬起头看向外头砸得稀烂的招牌的时候,还是沉默不语,只手指微屈,静静敲着桌面。
安抚完伙计们,梁和滟问:“京兆尹回来了?”
她越说越伤心,手撑住脸颊,蹭着眼角:“娘子也没得罪那周三公子,要说,也就当初成亲的时候,打了他一扇子的事情。就因为这亲事,娘子都受累多少了,要是不结这亲就好了。”
梁和滟问候了几句, 两三个伙计对视一眼,走上来:“我们有件事,想与东家说, 我们父母年纪也不小, 更有家里妻儿要生产的…想回去,多陪一陪他们。”
因此首要先证明的,就是得说那蘑菇并没毒。
她饶有兴致地琢磨着:“这两个人,不会还真是有情有义的吧?”
“眼睛都红成那样了,还装傻呀?”
一下,两下。
绿芽吸着鼻子:“什么?”
梁和滟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这也不是咱们想结这亲的,本就是上面的人要刁难,这也是没办法。照这样讲,咱们一开始就不该设这蘑菇的菜。但是这是咱们的错吗?错在他们不该青红皂白刁难咱们呀,不是咱们的错,我们不该自省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早知道不做什么事情的,是不是?好了,事情都这样了,我也还没断手断脚,这次招牌,我也再亲自挂上,好不好?”
另一头,梁和滟亲自去大相国寺,请了清源大师来。
“没呢。”
梁和滟到此刻才想起出门时,被宣召走的裴行阙和府外候着的卫期,她眉头皱了皱,又想起那半截黄纸:“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散?”
这事情,她单解释,说不清楚的,虽然周贺无缘无故砸了她门面这事情不对,但是架不住上头管事儿的人都会有意无意地偏袒她,到最后,她可能反而要赔钱。
梁韶光轻笑一声:“有意思,也不晓得这事怎么收场——啧,周家怪道是一年不如一年,这事情做得也太没脑子,不是给人手里送把柄么?撺掇几个闲汉去做就行的事情,他们倒好,偏偏要自己往泥坑里跳。”
如今她许久没见梁和滟,再听见这些,很新奇,半撑着身子:“怎么呢,她得罪他,不是快一年前的事情了?”
芳郊才打探完消息回来:“今日楚使来,拜见陛下,大朝会此刻还没散。”
她此刻已经静下来,没有了早晨才听到这事情时候的恼火——人只在事不关己的事情上才能保证彻头彻脑冷静,当初裴行阙被刺,满眼都是血和未测的凶险的时候,她还是能第一时间想到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有条不紊地把一切都安排下去,然而她自己遇到了事情,还是免不了气血上涌,恼火愤怒。
她揉着虎口,一边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一边抬头,看向绿芽,语气温和下来:“过来,跟我讲讲,是怎么了?”
是又出什么事情了?皇帝不喜欢她,更不怎么待见裴行阙,从他这些年在周地的待遇就可见一斑。
如今楚使来,难保不会像上次一样刁难他。
“你适才说,这事情,定北侯捅到御前去了?”
她心里晃过这几个可能,琢磨了琢磨,捏了捏手指:“这事情闹这么大,又牵扯到楚国使臣,为了面子,周家这次也免不了被责罚。到时候太子吃亏,只怕心情郁闷,更恼怒我这小侄女和定北侯——上次我跟太子说的那事情,咱们正好可以操办起来——我看这个周三公子就很不错,你去安排,看看咱们府上什么花要开了,过两天办个宴,就说赏那个花,把我这小侄女和周三公子都给请来。”
绿芽坐下,腮帮子鼓着,神情里的委屈逐渐显露出来:“我就是看见店里被砸成这样,心里难受,这店面,当初还是咱们自己操持的呢——那招牌,还是娘子亲自挂的,如今都被砸了。”
好在她不是十二三岁时候的她自己了,那火气很快退去,梁和滟很平和地询问了具体的损失,清楚明确地记下来,又和芳郊、绿芽三个人把门面收拾了收拾。
“也说不准,楚后的小皇子没了,楚国嫡出皇子就定北侯一个,这次来,有眼神的都晓得,是想着要接他回去的,那他在楚使面前,再一副窝囊样子,可怎么行?要硬气起来,给那帮子楚使看一看,也未可知呢。”
她好容易凑齐风雨与共的一班子,谁也没想到猝然会遇上这样的事情,大家都是过日子的人,为她做活,所求不过平安,谁想到这样被打伤的无妄之灾。
另一边,容清长公主府上,梁韶光宿醉才醒,懒懒打了帘帐,还赖着床,不愿起,昨夜侍奉的男宠捧了水来给她洗漱,她斜一眼那人,似笑非笑的,手指搭在他肩头:“这事情你侍奉得不错,只是别的事上,怎么最近越来越不得力了呢?”
她这食肆不大,拢共也就六个伙计,因为这事情,有四个与她请辞,梁和滟叫芳郊和绿芽给他们把银钱和药包好了,留下的人,也是一样的待遇,又额外加了一月的月钱:“门面被砸,一时半会儿的,我们也开不了张,你们没小钱收,日子怕难过,因此多支一个月的工钱给你们,若还有什么困难的,一定告诉我。”
但这事情,梁和滟也只是想了想,就算刁难,她也没办法闯进大朝会,而且她只是裴行阙的妻子,又不是他母亲,总不能面面俱到什么事情都记挂担忧着他。
“是,说是周三公子在明成县主食肆里吃了毒蘑菇,呕吐不止,恼怒之下,才砸了铺子。”
梁韶光对梁和滟,其实没什么太多余的情绪,针对讨厌,也不过是给兄长看看自己的忠心,顺带讨梁行谨开心,这样的事情,对她百利而无一害,因此碰见了,总是顺手刁难一番。
“哦?”
她最开始招伙计,其实就很不容易, 一来因为她是女人,二来,也是她宗女的身份。京城里面,宗室身份不算值钱,多得是跟皇家沾亲带故的人,然而像她这样,父亲被皇帝不喜,连带着自己也落魄的宗女,大多数人也都是怕惹祸上身的。
梁韶光想了想,先问:“周三公子是哪个?”
她说着,极轻地笑了一声,支着手臂,喝一口温茶水。
梁和滟撑着头,抬手抹了抹她的眼尾,慢慢笑着问。
这好办,请大夫把个脉、再看看剩下那半盘蘑菇就成,但寻常大夫乃至太医,梁和滟此刻都信不太过,出家人不打诳语,清源师父是得道高僧,又通晓医术,开了许多次义诊,还编过几本书,教人采选野菜菌子的,颇得尊崇,很有几分声名,请他来,最合适。
梁和滟最开始,其实不觉得能请动他,毕竟越得道的大师,其实越与凡尘俗世脱不开干系,也就越忌惮和她打交道。她就是抱着点侥幸心理去,毕竟大相国寺周边多医药铺子,若请不来他,那就退而求其次,请个平常大夫来。
只是没想到,她场面话说了一半,与她父亲差不多年岁的大师就抬头,笑眯眯看过来,眉眼慈祥。
“谁教你的这些话呀?”
梁和滟被问得一懵,但清源大师已经站起身来:“我跟你去,小施主,事成后,也叫我尝一尝你的菌子——你确定你那菌子没事,是真的吧,可别把我搅进去了啊。”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梁和滟有点懵,但看大师高深的样子,晓得说多错多,因此虽然满心疑虑,但也没有多问什么,跟着一起走。
两个人一起,登门周家。
她到底有一个县主的名头在,周家管事的都还在大朝会上没回来,其余人不敢把她拒之门外,只好请进来。
周夫人身边的侍女一路相迎着,请梁和滟去前院喝茶。
周贺虽然出身长房,但是前头的正室夫人所出,他娘亲早逝,如今的周夫人是他父亲续娶来的,和他非亲非故,又有她自己的亲生孩子,两个人之间不太和睦,只是白应一声母亲而已,因此不是很想管这事情。
她见梁和滟也见得不情不愿的,眉头皱着,眼四处乱瞥。
但话总是要讲的,她咳了两嗓子:“三郎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县主得等我夫君来,才问得清楚。”
说着,让人倒茶:“县主请。”
就这样就要送客了,不耐烦与敷衍的态度很明朗。
梁和滟笑一声,脸色也实在算不得温和:“不必,您家三公子说在我那里吃坏了东西,叫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没心情喝茶,特意请了大相国寺的清源大师,来为他看一看到底是吃坏了哪样东西——若实在严重,那我去求个太医来也不是不成——周三公子的院子,我不好过去,劳烦您请大师引大夫去三公子的院子看一看。”
听见梁和滟要叫人去见周贺,周夫人眉头皱得更厉害:“县主非要计较这事情吗?再者,我家三郎虽然在你那里吃坏了东西,但他也砸了你家食肆,这事情就这么过去吧,不行吗?”
“不是很行。”
梁和滟站定,抬眼看她:“周夫人倒是把我要说的话全说了——有什么不好的,总不能是周三公子今早就康复了罢?夫人讲三公子在我那里吃坏了东西,这关系身体的大事情,更该叫大师好好看看,咱们反而要过去了?”
周夫人又推辞了两句,没讲过,最后只好吩咐人,带清源大师往后院去。
她自己神色倦怠,眉头皱着,看看左边,看看右边,总之就是不讲话,在那里晾着梁和滟。
梁和滟也不尴尬,静静坐着,偶尔慢条斯理喝口茶。
她晓得,就算查出来周三公子不是因为吃坏了自己食肆里的菌子,她那砸坏的招牌,一朝一夕也拼不回,甚至京兆府那里,还会讲,说都是误会,叫她忍一忍过去算了。
可她总是忍不下这一口恶气的。
她总要争一争,轻易不要低下头。
另一头,大朝会终于散了。
裴行阙慢慢走出去,身边留出很大的空当,没有人愿意挨着他,大多数都偷拿眼觑她,悄无声息地窥着,可他神情平淡,眼眉低着,无悲无喜的,还是和从前一样。
仿佛他没在大殿上,发过刚刚那一场疯。
梁行谨走在最前面,此刻回头,看向他,眼神冷冷的。
这事情最后自然是闹到一个没法收场的地步,皇帝冷着脸,吩咐京兆尹彻查这事情。
楚使还想跟裴行阙讲些话,但他心里更牵挂梁和滟,步子没有停,径直上了马车,吩咐人往周家去。
剩下一群楚使,看着他背影,琢磨这位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京兆尹也带着皇帝拨的御医,跟在裴行阙身后,一起往周家去。
他掂一掂袖子里的东西,想起太子跟他讲的话:“他既然讲是在那食肆里出的事情,那自然就是那蘑菇的事情,左右吃进去就好了,你管他是什么时候吃进去的做什么?”
京兆尹擦了擦额头的汗,只觉得现在这差事是越来越难办,为了一个小食肆、一盘蘑菇,这事儿居然都闹到大朝会上了,看今天楚使的样子,怕不是都要传去他国了。
裴行阙和京兆尹一前一后到了周家,当时梁和滟杯子里的茶已经续到了第三盏,周夫人看见这两拨人进来,脸色一变:“这事情,怎么还没完了?!”
梁和滟也略吃惊,她微微偏头,看裴行阙,他步履匆匆地进来,目光先落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然后缓缓收回:“县主没事就好。”
京兆尹后他一步迈进来,心说县主是没事儿,我这边事儿可不小啊。
他心里苦涩,这话老半天讲不出,跟周夫人见了礼,简单说了说今天大朝会上陛下的吩咐,周夫人这辈子经历过最大的事儿就是夫君要拿她嫁妆纳小妾,结结巴巴卡了半天壳,最后说:“不就是一盘蘑菇吗?”
京兆尹也跟着点头,是啊,不就一盘蘑菇嘛。
谁晓得能闹那么大呢?
明成县主性子不好是一向就知道的,怎么还把裴侯爷也弄得发了疯呢?
他掂量着袖子里的蘑菇,回头看太医:“咱们先去给周三公子诊诊脉,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是不是那蘑菇闹得?”
他一边掂量,一边还想,这蘑菇是生的啊,怎么喂给周三公子啊,怎么才能叫他吃下去,这剂量又该怎么掂量?陛下和太子随随便便一个吩咐,他们下边人真是要把腿也跑断、心都操碎了。
正说着呢,清源师父慢悠悠进门来了。
他一只手捋着胡子,另一只手捻着佛珠,笑眯眯的。
梁和滟站起来:“师父回来了。”
清源点点头,依次跟在场众人行过礼,然后看向裴行阙和梁和滟。
裴行阙也微微眯了眼,打量他。
“受县主之托,我适才替三公子把过脉了,阳气不足,阴虚有余,是该好好补一补,平日里酒水不能再多喝了,省得虚耗更过。”
京兆尹啊一声,又捏了捏怀里的蘑菇,觉得这事儿有点难办:“那,蘑菇呢?昨夜周三公子呕吐不止,不晓得是什么缘故?”
“做人不知节制,饮酒过量,自然呕吐不止,这也是寻常事,至于那蘑菇,我也看过了,就是寻常冬菇,不足叫人呕吐的。”
清源慢悠悠拍了拍手,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自然,这事情也不好拿捏的,这位是太医署的太医吗?我愿与您同往,再去把一次脉。”
梁和滟垂着眼,扯了扯嘴角。
京兆尹深吸一口气,把怀里的蘑菇捏得稀碎。
趁着这机会,梁和滟微微偏头,问裴行阙:“京兆尹怎么直接来了?”
裴行阙抿了抿唇,笑一笑。
“陛下听说了这事情,叫京兆尹仔仔细细查一查,看看是怎么回事。”
梁和滟晓得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抬眼看裴行阙,可他只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微微笑着,正垂眼注视她,和她目光触上的时候,眼更弯,很和煦地笑。
温和平静。
但此时最重要的事情显然不是这个,梁和滟站起身,瞥一眼周夫人:“太医还是去看看,若真是吃我那里的东西吃坏了,那我必不推诿,若不是,这事情,可就不能就这么简简单单过去了。”
她脾气不好的事情满屋子人都晓得,面面相觑间,清源大师朝着太医双手合十:“您请。”
太医回头,看京兆尹。
两个人都面如土色,很萧条落拓地去了。
裴行阙挨在梁和滟身边,不讲话,就在那里静静站着。
这事情其实没有多少弯弯绕绕,外人看来,也只是一间不怎么值钱的食肆,就算是被砸了招牌、惊动了皇帝,到最后水落石出,梁和滟也不会得到太多补偿,银钱或许会赔给她的,可她这么多年的心血,积攒许多年的名声,被砸毁了,又怎么赔给她呢。
无论怎么样,她其实都注定要吃亏的。
梁和滟垂着眼,等太医和清源大师回来。
她沉默着,似乎这件事完全没影响到她心情一样,一边的京兆尹倒是眉头紧蹙,周夫人脸色也不好看,在一边唉声叹气的。
他们这一屋子人,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地站在这里,为了一点污糟的烂事儿,为了一盘蘑菇。
只有裴行阙垂眸,很认真地看梁和滟,一眼也不肯错开。
周贺原本就没什么事儿,太医过去也没用,横看竖看也看不出什么花儿来,梁和滟盯着手指,听完结果,冷冷笑一声,极讥诮:“那这事情,轻易可就过不去了。”
京兆尹擦了擦头上的汗:“不知县主准备怎么办?”
梁和滟看他一眼,笑一声:“你是京兆尹我是京兆尹?我门面被损毁,这是第一桩,周三公子恶意构陷我,这是第二桩,难道我朝没有律法吗?您按照律法办事儿就行了,怎么还要问我的意思?”
“哦——”她笑一声,瞥向周夫人:“做下这事情的是周家的家奴,说不定是家奴为主子着想,体贴主子,自作主张,去把我门面砸了,是吧?”
尘埃未定的时候,她讲话还客客气气的,此刻尘埃落定,她还是占理的,说话再那么客气有什么用,梁和滟站起来:“周夫人不会准备跟我说这个吧?”
周夫人咳一声:“县主玩笑呢,这事情,我怎么晓得,我和三郎虽说是母子,但他到底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有事儿,也不和我商量呀,不然,等我家夫君回来,您再细问他?”
梁和滟冷笑一声,唇抿起,讲话冷飕飕的:“这事情总和周公子有关系,我倒想知道,我是哪里得罪了他,招致这样的无妄之灾,还请京兆尹帮我仔细问问清楚,那几个动手的家仆也是——哦,说起来,我那食肆里可是有人被打伤了的,纵使手下人恶意伤人,又该怎么判?京兆尹熟知律法,不会误判轻判的罢。”
她一句追着一句,京兆尹只来得及应是,梁和滟说完了,攥袖里的单子往桌上一拍:“无论如何,周家的家仆无故打砸我铺子、伙计这事儿是真真切切、做不得假的,周夫人主持中馈,这事儿应该不用去问过你家夫君了罢?所有款项,我已都写清了,请您一一先给我结了罢。”
周夫人恨不得早点送走她,且那钱数目也不大,掏出来也痛快,梁和滟接过钱,很认真地一枚一枚数过了,然后把那钱交给身后芳郊:“既然这样,我等京兆尹大人的消息。”
说着,她抬一抬手,跟裴行阙一起出门去了。
清源大师自然也一起出来,京兆尹满脸苦涩地捏了捏袖子里的蘑菇,想,干脆他自己兑点水,把这些劳什子吃了算了。
梁和滟出了周府,自然要先谢过清源大师,大师只笑眯眯的,对她双手合十:“小施主,说好了的,那菌子记得送我一盘。”
说着,也不多话,飘飘然去了。
梁和滟盯着他背影,想不明白,但想不明白的也太多了,她看裴行阙:“陛下就算知道这事儿,没道理京兆尹亲自来查,只怕越敷衍才越好,侯爷是怎么叫陛下知道的?”
“楚使来访,只见我却不见县主,我总要替县主解释一番县主怎么没有来,一来二去的,也就讲明白了。”
梁和滟听得眼皮一跳,隐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晓得皇帝为什么要这样重视这事情了,她错愕地看着裴行阙:“楚使来访,你就讲这个事情?”
裴行阙只是笑。
梁和滟微微皱眉,有点看不太明白他。
京兆尹办事并不快,又牵扯到许多卷宗,层层审阅,许多事情都有各方掣肘,梁和滟一时半会,没等来京兆府的消息,倒是收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东西。
梁韶光的请帖。
她皱眉,不太痛快,想起上一次赴梁韶光的宴,她第一次见裴行阙,就是那一次,她原本打算好的路被岔开,狠狠推向另一个方向,被迫和一个才见过一次面的上凑在一起,过了要一年。
她抬头,裴行阙正撑着头,看差不多的一封请柬。
“水仙花宴。”
梁和滟捏一捏那纸页:“我这个小姑姑,好像也没有这样风雅。”
她直觉这事情有诈,毕竟梁韶光虽然一年三百六十天,能凑一百八十场宴,但等闲是绝不会请她的,她对上次那一场宴会还很抵触,此刻眉头皱着,很想拒绝。
但是不行。
送信来的女官似笑非笑的,言谈间问候了许多句她阿娘。
无外乎是知道阿娘是她软肋,于是总是拿捏。
老套却好用。
想了想,她扔下那请帖:“算了,去罢,总不能再赐一桩婚给我。”
裴行阙抬眼,无可奈何笑了一声:“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