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真相
049/楚天江阔
那场聚会之后, 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蓝汐依旧坚守在自己的工作岗位,过年的时候主动申请了值班留岗。
于她而言, 在医院值班是最好的选择, 滕白屿结婚了,要和严苏过自己的生活, 滕致远那边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去的, 老街更不可能了,一回去她就忍不住想蓝婉淑。
往年, 滕白屿都会极力劝她回家, 但今年滕白屿似乎格外忙, 据严苏说,他过年那天还开了一场会。
好像,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无论是什么身份,都被处理不完的工作紧紧环绕。
哪怕是过年,急诊科依旧忙碌,但也有值得欣慰的事。
大年初一的夜里, 一名怀孕八个月的孕妇因为急性肠穿孔被送进了急诊科, 大人和小孩危在旦夕。
孕妇疼的脸色发白, 她的丈夫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当妇产科主任抛出“保大还是保小”这个难题的时候, 两个人在第一时间给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孕妇要保小, 丈夫要保大。
这种情况蓝汐不是第一次见, 她看了一眼孕妇:“我们尽力都保, 但手术台上的事谁也预料不到,还请你们做一个最终的选择。”
***
蓝汐本想再请一顿高档的,但骆时晏似乎是预判了她的想法:“就随便吃一家吧,我晚上还有事。”
“如果没有别的事,”蓝汐顿了一下:“我就先走了。”
身体失衡,她摔了出去,整个手掌都被搓破了。
这是她的习惯,在最快的时间内写完病历才可以不遗漏任何的细节。
忙过正月十五,蓝汐好好休息了一场,她最后润色了一遍论文,就投稿了。忙完论文的事,她又掐着时间给骆时晏发了消息,问他这两天有没有时间。
一句话将骆时晏所有的退路封死了,他的神色一点点落寞。
三天后蓝汐正好调到了上午班,她打字。
【那就三天后吧,我正好上午班,可以一起吃午饭。】
一顿饭,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回到医院的地下车库,一直保持沉默的男人忽然出声:“蓝汐,我们可以谈谈吗?”
蓝汐深吸了一口气:“谈可以,但如果你想说以前的事,就不必了。”
定下吃饭的时间,蓝汐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我顺路去接你?】
“嗯。”骆时晏点头:“就这个吧。”
日料店离医院不太远,两人斟酌了一下,选择步行。
看男人脸上扬起笑意,蓝汐也跟着一起笑了,迎着黎明的光辉。
洗手的时候正好碰见护士长,她的掌心挫着泡沫,好奇的问:“蓝医生,我这憋好久了,你和外边那位到底什么关系啊?”
但事与愿违的事总是层出不穷。
“没什么特殊的关系,”蓝汐说:“就高中同学。”
不知是谁在启动摩托,发动机传来很大的声音,在寂静的地下车库荡开,竟显得有些嘈杂。
还完这份人情,她再也不要欠骆时晏什么了,彻底和这个人划清界限。
走出没几步,骆时晏忽然喊了她一声,紧接着她就感觉背后传来了一股巨大的推力。
【可以。】
人都这么说了,蓝汐自然喜闻乐见,她对着手机挑选里一会儿,把成果展示给骆时晏:“这家日料看起来不错,可以吗?”
“好。”
他一身高定,气质独特,很难让人不注意到他的存在。
孕妇刚要说些什么, 丈夫用不容置疑的声音说:“保大,孩子没了可以再要,但你不在了我不会再娶。”
蓝汐不想让悲剧出现,她站在手术台上用线缝起洞穿的孔,竭尽全力。
【三天后可以,我上午回国,可以下午去。】
天光破晓,手术室的门开了,蓝汐和妇产科主任,将孩子与妻子双双还给了守候一夜的丈夫。
“蓝汐!”
蓝汐转身,朝着自己的小摩托走了过去。
到了约定的时间,蓝汐又上台了,从台上下来已经下午一点多了,骆时晏坐在急诊科的长椅等待。
手术结束,早就超了蓝汐交班的时间,但她没有着急回家,而是坐进办公室写起了病历。
医院最能反应世间百态,这里有冷漠的心,也有忠贞的爱。
蓝汐犹豫片刻。
骆时晏。
见蓝汐不欲多说,于晴也识趣的没有多问,只是在心里暗搓搓的想:怎么可能只是同学。
蓝汐走过去,叫他等一下,她洗个手立即出来。
但这一次他没有恶意拖延,回道。
她的摩托停在比较靠里的位置,需要沿着通行道走一会。
骆时晏这两天是真没空,公司才放完年假,工作积压如山,连他这个老板也忙的不着地,坐在飞机上飞来飞去。
可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骆时晏已经被飞驰而来的摩托撞飞了,重重的摔在地上。
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五脏六腑火辣辣的疼,浑身的骨头没有一块是老实的,全都在向他叫嚣。
耳膜好像也炸了,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看见蓝汐抱着他哭的模样。
别哭啊。
骆时晏说不出话,拼尽全力抬手,去碰她的脸,却怎么也够不着。
后来的事他不太能记清,只记得自己被人抬上了病床,就失去了意识。
手术室的门重重的关上,蓝汐瘫坐在门口的凳子,手指根根发凉。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来。
只知道自己这辈子都还不清骆时晏的人情了。
***
朱玉琴闻讯而来。
朱玉琴早年丧夫,独自一人将骆文朗拉扯大,还要撑起整个骆家的产业,所以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强。
抬头看了一眼手术室亮着的灯,她坐到了蓝汐身边,拍了拍她的后背:“我们可以聊一聊吗?或者你听我念叨就好。”
蓝汐张了张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能怔然点头。
朱玉琴望着不知名的地方出神,缓缓出声:“小晏从小到大都不太喜欢和异性接触,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能被小晏接受的姑娘。”
蓝汐一直以为骆时晏不近女色是因为他生来就是一个薄情的人,但事实好像不是这样的。
朱玉琴说:“这事得从他小时候说起,小晏六岁那年他爸爸出轨了,对小晏和他妈妈不闻不问。时间一久他妈妈因为这事得了抑郁症,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疯疯癫癫的。”
“后来,小晏七岁生日,他妈妈带着他去买蛋糕,从蛋糕店出来小晏他妈妈抱着小晏冲进了车潮。他妈妈当场去世,小晏也住了几个月的院才被他爸爸接回来。”
蓝汐的眸子转了一下,心也跟着抽了一下。
朱玉琴继续说:“我当时在忙国外的生意,再加上他爸爸故意隐瞒,我回国后才知道这件事。”
“在家陪了小晏一段时间,我发现他不再喜欢和女孩子接触,甚至有些讨厌女孩子。”
“蓝医生,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朱玉琴扭头看向蓝汐:“很多人都说‘幸运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小晏出事前我对这句话没有什么感受,可他出事之后,我总是会想起这句话。”
“我知道一些你父母的事,也了解了一些你的过去。”朱素琴说:“所以,我想你也应该感同身受。”
不可否认,蓝汐确实明白这种感受。
朱玉琴:“当然,我说这些话并不是给小晏求情,让你原谅他之类的。我只是想代小晏对蓝医生说一声对不起,希望你能坦然的收下这份歉意,没有负担的活下去。小晏也确实知道错了。”
蓝汐抿了抿唇,有些冷硬的说:“我不接受您的道歉,如果骆时晏真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就让他亲自和我来道歉,从此所有的一切一笔勾销,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凭什么好人坏人都让他做了。
她到底算什么?
他挥之即来,招之不去的玩意吗?
她要找骆时晏要个说法,当年为什么那样对她,她究竟对不起他什么了?
同为女人朱玉琴听出了蓝汐口中的怨气,她到底还是站在了骆时晏的阵营:“蓝医生,我想当年的事,应该是有些误会。”
蓝汐默不作声,等待朱玉琴的下文。
她问:“蓝医生,你还是记得小晏拒绝你前一天发生的事吗?”
“不多,”蓝汐说:“只记得一个女人来找过我,她说她是骆时晏父亲的秘书。”
“那就没错了。”朱玉琴说:“Nina确实是小晏他爸爸的秘书,而你和小晏的误会也是他爸爸做的局。”
朱玉琴把骆时晏给她讲过的事、以及她调查出来的事尽数告诉给蓝汐。
“掌握了你和小晏的行踪以后,小晏他爸爸果断选了23号。如果当天你哥哥不在场,也会有另外一个人出来完成这场戏。”
听完,蓝汐懵了好久都没回神。
但凡换一个日期骆时晏都不会崩溃,可第二天偏偏是他的生日,也是他母亲的祭日,所有不堪的过往像走马灯一样回溯。
在无数负面情绪的影响下,神也会崩塌吧,何况骆时晏只是万千普通人之中的一员。
蓝汐像失了方向的鹿,一方面有些心疼骆时晏,一方面又有些憎恨他的沉默不言。
当然,这件事她也有脱不开的干系,如果她能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和滕白屿的关系,这个局就做不成。
可她那时就是无法坦然的面对自己的身世,哪怕是现在都还有些不愿提及。
这件事好像分不清对于错,谁都成为了受害者,只有做局的得意洋洋。
所以,骆文朗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为了满足他变态的掌控欲吗?
“其实,”朱玉琴再度出声:“我确实该跟你和小晏道个歉,如果我年轻的时候没有那么强势,小晏他爸爸或许也不会变成这样。”
骆时晏出事以后,朱玉琴一直在想她的儿子为什么会长成这样的人。
后来,在骆时晏一次又一次的反抗中,她找到了答案。
年轻的时候,朱玉琴是一个典型的女强人,说一不二,不容许任何人质疑她的决策,哪怕是骆文朗也不行。
她用这份强势安排了骆文朗的前半生,从他上学到结婚几乎都有的她的身影,骆文朗反抗一次她就会以严厉的态度批评骆文朗,最终按着他的头去做她规定好的事。后来,她以为骆文朗学乖了。实在不然骆文朗只是在伪装自己,等他接受公司以后就开始原形毕露,但那时她在国外,根本没意识到这件事。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骆文朗长歪了,骆时晏的身上也有了骆文朗曾经的样子。
朱玉琴不想看着自己的孙子变成骆文朗那样的人,于是她开始给骆时晏找心理医生,希望骆时晏可以改变。
但当她收到“骆文朗亲手打断骆时晏双腿”这个消息以后,朱玉琴恍然大悟——只要骆时晏在这个家得不到尊重,他永远都不会好。
所以,朱玉琴毅然放弃了国外的项目,带着歉疚和自责站在了骆时晏身后,以最宽松的态度尊重骆时晏的想法与选择,严禁骆文朗干预骆时晏的生活。
然,千防万防,她还是没防住,害了骆时晏,也害了一个无辜的姑娘。
这种事蓝汐没有办法做客观的评价,只能选择沉默。
但骆文朗无法被原谅。
他让自己的母亲背负无法释怀的自责,他将自己的妻子推向死亡的深渊,他令自己的儿子深陷痛苦的泥沼。
他凭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