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江菲,你是幸福的猪

正文卷

东极也是业内有名的广告策划公司,但规模比创媒要小些,软硬件方面也要差些,按理不太可能报出比创媒更优惠的条件。

许彦霖留意到江菲的困惑,双手握着茶杯缓缓转动着,无奈地叹息:“可能这家运气比较好吧,据说报价只比我们低了两万人民币,其他方面也符合要求,因此最终选了他家。”

江菲想着这些日子的努力,心裏也沮丧,但瞧着许彦霖闷闷不乐的模样,估计他心裏更加失落,忙笑着安慰他:“不过是这家出师不利而已,如果找出原因,处置得好,以后还是会有合作机会的。何况另外两家新发展的大客户,目前不是发展得很不错?”

许彦霖点头,指指桌上的菜肴糕点,笑着说:“嗯,以后机会多得很,难得周末,我们先不为这事操心了。来,再吃点这个,据说是橄榄油炸的,低脂肪,不用怕发胖。”

江菲嘿嘿地笑:“我才不怕发胖,喜欢吃的都会尽量吃。做人得对自己好,何必为了愉悦别人的眼睛委屈了自己?”

许彦霖微笑,“你不必愉悦我的眼睛。你大学时比现在胖多了,可我瞧着就觉得很可爱。胖的江菲,瘦的江菲,我都喜欢。”

这样文雅的男人,同样能对喜欢的人说出这不加掩饰的赤|裸裸的表白……

江菲低了头吸着饮料。

喝的是鲜桃汁。

淡淡的桃红,把她的面颊也染成了淡淡的桃红,晕在浅浅的烛光里,鲜艳,夺目,让许彦霖痴迷地凝视着,久久不愿移开目光栗。

周六是在许彦霖父亲和继母那里度过的。

他那年轻的继母对他们很客气。

——客气得近乎生疏,让江菲舌头打着卷儿叫声阿姨,便对她敬而远之。

下午许父带他们在阳台搓麻将时,那位继母一直在大声地呵斥着上小学的儿子,怪他学习不用功,以后会不如哥哥有出息。

江菲有些明白她的疏离因何而起了,倒是很同情生活在这样家庭中的许彦霖竣。

也不怪许彦霖刚从国外回来就搬到外面独住了,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许彦霖倒似没计较过继母的态度,依旧谦和有礼,连对偷偷跑来吃红的小弟弟也是笑容可掬,毫不犹豫地抽了几张红票子塞到他手里。

这身涵养,江菲叹服。

周日许彦霖说要见两个朋友,总算没再约江菲。

江菲难得有一天恢复了单身时代的自由自在,倒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一觉睡到了中午快十一点,胡乱吃了点东西,把积压了一周的脏衣服扫进了洗衣机,便爬在床上上网。

天一凉快,认识的朋友大概都出去玩了,QQ上没有几个在线的,连平时最八卦的小秦都灰着头像。

原智瑜倒是在线,大胡子头像野蛮沧桑,不过显示忙碌。

周末,他在忙什么?

整理客户资料?

反思宸华投标失败的原因?

还是……在网上泡女友?

好久没听说他的风流韵事了,而他对宸华投标结果的准确预测也让江菲感到好奇。

犹豫片刻,她弹开窗口,输入信息:“冤大头,你在忙什么呢?”

两秒钟后,自动回复弹出:“植物大战僵尸中,勿扰!”

在打游戏?

刚刚丢了那样的一个大客户,原智瑜还有心思打游戏?

江菲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后,连着发去几个表情,愤怒的,抓狂的,悲伤的……

千篇一律的回复,都是:“植物大战僵尸中,勿扰!”

江菲怒了,发去信息:“冤大头,你被僵尸拖走了?”

“冤大头,你全家都被僵尸拖走了?”

“小心僵尸吸干你的血,把你也变成个大僵尸!”

“让你呆在僵尸堆里,天天抱着僵尸睡!”

“原智瑜,你真死啦?真当僵尸啦?”

“哈,恭喜,名副其实了,这辈子都当了僵尸的冤大头!”

骂了一大串,江菲消了些气,转头看着一个接一个跳出的自动回复,好像在嘲笑着她的自作多情。

她也奇怪了,原智瑜打游戏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是哪里跑出来的无名火?

别说休息日,就是工作日他玩游戏,也轮不到她来指手划脚呀?

她一定是太无聊啦,才会莫名其妙去管他的闲事。

或者,只是下意识地感觉,这次竞标失败,即便他有先见之明,也多多少少有点责任,所以不该这样轻松?

出了片刻神,她决定还是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

她又发去了一条信息:“好吧,我太无聊才和你扯了几句淡,哥们请无视吧!我闪人!”

发过去,紧跟着又是个再见的表情,正准备关上对话窗口时,嘀嘀声连着响,又跳出了两条自动回复:

“冤大头被江菲拖走了,冤大头全家都被江菲拖走了!”

“冤大头被江菲拖走了,冤大头全家都被江菲拖走了!”

啊,这家伙在线?

江菲定睛再看,忽然便要吐血。

好吧,最近她和原智瑜起磨擦的机会比较少,可这似乎并不代表她在两人的交锋中落了下风吧?

原智瑜居然敢拐着弯儿骂她是僵尸!

更可恶的是,如果把她留言里的“僵尸”换成了“江菲”,似乎让原智瑜在某种关系上占了绝大便宜……

她迅速应对,以她惯常的剽悍:“你才是僵尸,你全家都是僵尸!”

回复:“冤大头被江菲拖走了,冤大头全家都被江菲拖走了!”

“滚!”

回复:“冤大头被江菲拖走了,冤大头全家都被江菲拖走了!”

“是男人给我滚出来说句人话!”

回复:“冤大头被江菲拖走了,冤大头全家都被江菲拖走了!”

“靠,我真有事和你说,没死的话说话!”

回复:“冤大头被江菲拖走了,冤大头全家都被江菲拖走了!”

“原智瑜!”

回复:“冤大头被江菲拖走了,冤大头全家都被江菲拖走了!”

“再不改手动,我咒甩你的女朋友从新街口排到中央门!”

回复:“冤大头被江菲拖走了,冤大头全家都被江菲拖走了!”

以不变应万变,且立于不败之地。

江菲目瞪口呆。

她跳起来奔到卧室,从凌乱的被褥中扒拉出自己的手机,火速拨通原智瑜的电话。

“冤大头!”

拨通后,她愤怒大吼。

对方静默片刻,然后是机械式的回答:“冤大头被江菲拖走了,冤大头全家都被江菲拖走了!”

刻意的像机器人一样没有平仄起仗的声调,却不难听出喉嗓间憋着的笑音。

江菲恼恨得直磨牙:“如果我是僵尸,我也要拖个年轻有为有财有势的大帅哥陪我,谁要你这个没人才没钱财又没姿色的蠢驴?扔到夜店当牛郎都没人看得上!”

原智瑜大笑:“真的吗?等我失了业,我就到夜店去试试,是不是真的连当牛郎都不够格!”

“丫的你别扯了,我有正事和你讨教呢!”

“讨教?”

原智瑜啧着嘴,叹气,“江大设计师才气比我高,头脑比我灵活,嘴巴比我厉害,脾气也大我十倍……女人,你吃错药了,来和我讨教?”

“嗯,就是有点想不明白的事,想问问。”

“什么事?”

“听说你在开标前就认为宸华的标不太可能中,为什么?”

原智瑜愣了一下,然后大笑,可那大笑已经完全不是原来的味道了。

他嘲讽地说道:“我说呢,许少夫人怎么就有空打电话给我了!原来这是帮着许公子套我的话来了!”

江菲好像被人打了一耳光般脸上火辣辣起来。

她衝着电话吼道:“谁帮他套什么话?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又把他当成什么人?”

原智瑜冷笑:“你说你是什么人?你再说他又是什么人?什么花花肠子,以为我不知道?真把我当傻子了!”

“你……你真无耻,亏得许彦霖那样大度,没中标宁可自己闷闷不乐,还劝你好好休息!你丫的良心被狗吃了?”

“我无耻?我再无耻还没够上许公子那档次!你就慢慢学着人家那档次吧!小心学得慢了,不但成了傻子,还被当了枪子!”

“你这个垃圾!”

“你才是蠢猪!”

江菲狠命挂断电话,猛地把手机砸到自己床上,泪水差点就没掉下来。

她何苦!

她这是何苦!

明知找他就是找刺|激,还去无聊地去问东问西。

还真把那晚他在楼道口的温柔当真了!

在感情上,他们从未有过交集。

她还真是傻子了,才会认为自己对他还是有点与众不同的。

就像他对于她,也是多少有点与众不同一样。

原来都错了。

他们就是两枚稍一磨擦就会起火引爆的炸弹。

离得越远,彼此越安全。

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原智瑜也正握着手机发怔。

好一会儿,他才叹口气,把手机扔到书桌上,移动鼠标查看眼前的网页。

是一个大型的求职网站。

他甚至翻到了江菲大学毕业前夕发布的求职信息。

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学生会干部,英语六级,计算机四级,学校内外各类得奖证书无数,学生时代的社会实践也有一大串,充分证明了这女孩不是个只会死搬书本的书呆子。

时隔多年,如果江菲再次亮出自己的履历,后期参与过的若干有名的广告策划设计,更可以让人肃然起敬。

她总是恃才傲物,总是喜欢看扁别人。

可她的确有才,她的确有从门缝里看人的资格。

原智瑜点开一张空白简历,敲上自己的姓名,却迟迟没有写第二行字。

学历,中专。

后来混了个函授大专,觉得没什么意义,连毕业证书都没去拿。

英语,能熟练以口语与人交流,无证书。

计算机,基本的office操作和CAD、PS等图文制作软件都会,无证书。

家庭背景,父母均为普通工人,收入刚够自给,连儿子在南京买房买车都没法贴个万儿八千。

工作经历,两年市场部销售员,三年项目主管,三年市场部经理。

现在创媒公司的客户群,有一半以上是他经手过的。

他曾以为这八年打拼还是值得的,现在看来,又有些不值。

可有机会重新来过,他大概还是只能这样走下去吧?

他为他的事业奋斗,同时用已有的成功为他的及时行乐虚掷青春买单。

不知道改变封闭八年的生活轨道,于他是对还是错。

手机又响了。

他扫了眼号码,送到耳边,懒洋洋地笑着,“怎么,吴捷,今天周末没打牌?”

曾经的创媒副总回答:“本来准备去了,听到一些消息,又没兴致去了。”

“哦?”

“智瑜,你心裏大概也有数吧?”

“有数。你是不准备回创媒上班了吧?”

“你自己也有个准备吧!”

原智瑜将身体往后一仰,靠在电脑椅上前后摇晃着,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我有什么好准备的?偌大的南京城,还饿得了我?”

“嗯,那就好。你先看着吧,我这裏也在筹备自己的公司,不过目前资金材料和各项资源都差得很远,也不知道后面办不办得成,先不叫你来了。没把握的事,我不想拖你下水。”

原智瑜笑了起来:“你现在才想着自立门户啊?早做什么了?就不知道你们家那位大小姐支持不支持?”

“我没和她说。”

“为什么?就是你不打算借助她娘家的财力,夫妻之间也得多商量商量吧?”

“我……已经让律师起草离婚协议书了。”

这次原智瑜也震惊了。

他坐直了身体,“喂,我说吴捷,你有没有弄错?不管许彦霖那小子怎么排斥你,他不会不认他那个姐姐,就是杜董……我估计她也只是想给你点教训,想让你认清你在为谁家办事吧?以杜董对嫂子的疼爱,创媒的股份至少会留四到五成给她,你有没有折算一下,那是多少人民币?就是折成欧元,那数目也相当可观吧?”

“她未来的家产再多,和我有什么关系?不对……有关系,她可能接受的财产越多,她那些娘家人对我也越提防,好像我娶她就是衝着她的钱财去的。如果不离婚,我就是长了几百张嘴也说不清啊!”

“可你不是从高中时就一直恋着她?因为她有心脏病,结婚四五年都不舍得她怀孕,她家人眼睛瞎了,看不到你对她的好?”

吴捷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智瑜,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劝你,如果你做不到把自己的尊严踩到脚底,千万不要找比自己能干太多的女人,也不要找家世过于悬殊的女人。齐大非偶,这是古代就有的教训,血的教训啊!瞧瞧,前儿我爸那边急需用钱,我临时借两笔款子过去,几天就还上了,还是被说成了我的天大罪状,一家人都把我当成什么人似的,只想压得我在她家抬不起头。”

原智瑜叹气,“嫂子性情很好,似乎谈上不能干,你们单独过日子,想那么多干什么?”

吴捷回答:“如果你喜欢她,却不能让她过上比原来生活更优裕的日子,就是男人的无能;如果因为无能她和你一起受到家人的嘲笑,那么就不仅是你的耻辱,也是她的耻辱了。可如果男人依靠着她过上优裕的日子,再大的能耐也会被说成无能。”

“你绕口令呢!”

原智瑜无意识地移动鼠标,又回到了江菲当年求学时的那一页。

成串的奖励和成排的褒扬字句,令人眼花缭乱。

吴捷低低地咒骂着:“靠,说那么多也不知是劝你还是劝我自己呢!其实我就喜欢她,就是舍不得她。可喜欢她就得放开她,让她过比跟着自己更舒心的日子吧!何必让老子看他娘家的脸色,还连累她得看自己弟弟的脸色?妈的我吴捷今天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字时就立下毒誓了,等老子赚了大钱,非风风光光把她重娶回来不可!嗯,只要她到时还没嫁……或者嫁了,没嫁我舒服,我都动手把她抢回来!”

连原智瑜也对他的离婚理论叹为观止。

“吴捷,你这个变态!”

“嘿,没听过恋字怎么来的?变态的变上半截,加上变态的态下半截!不变态不是恋爱!”

挂了手机,原智瑜对着电脑出了半天神,对自己下了论断。

“我还没成变态,证明我没有恋爱?”

他关了江菲的履历页面,然后移向和江菲的对话框。

这妞儿一定给气疯了,网都没再上了,头像已经灰了下去。

他想起那个看起来无可挑剔的许彦霖,以及自己目前的困境,慢慢将鼠标移到输入框上,慢慢地打字。

“江菲,你不是蠢猪,你是幸福的猪。”

鼠标移在发送按钮上,却久久没有按下。

这时手机响了,其实只是个短消息的提示音。

可他却心虚般立刻将鼠标移到对话框的右上角,点上红叉。

对话框关上了。

原智瑜仿佛松了口气,将头仰了一仰,用手指揉起自己的太阳穴。

江菲,你不是蠢猪,你是幸福的猪。

不用别人提醒,你早就懂得怎么去追求,怎么去把握。

但愿……你永远是只幸福的猪。

周一,江菲来到公司,便觉得气氛有点不对。

一时也说不出哪里不对来,但每个人脸上有某种不安的凝重,连小秦都乖乖地趴在电脑桌前做事,偶尔打开QQ和人聊上两句,立刻做贼似的很快又关上。

江菲忍不住问:“鬼鬼祟祟的,又在做什么?”

小秦吐舌:“其实我也不知道。上周小赵就悄悄和我们讲,公司可能有较大的人事变动。刚一早许总就把谭大姐、原经理、孙经理他们好几个头头都叫去了,估计……会出点什么事吧?”

“出什么事?”

“不清楚。”小秦朝她做个鬼脸,“不过我想应该与我没什么关系吧?大树底下好乘凉啊,我才不担心呢!”

“嘁!”

江菲白了她一眼,翻着这周的工作计划,感觉自己分明是快给压得趴到地上的一丛老黄杨,还能指望为别人遮风挡雨?

小秦见她一副迷糊样,连连叹气:“菲儿姐,许总不是爱你爱得神魂颠倒吗?怎么他想什么,你也不问问?”

“问?问什么?”

“问他想动谁啊?你瞧瞧,小姐妹们都在我这裏打听内幕呢,结果菲儿姐你还跑来问我!”

江菲嘿嘿笑道:“证明你对于八卦的确很给力,已经到达平常人忘尘莫及的地步了!”

小秦正猜着这到底算是赞扬还是贬斥时,江菲的电话响了。

“江菲,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是许彦霖,虽然声音不高,却有着异乎寻常的冷肃,截然不同于平时对江菲的温文和亲昵。

真的出事了?

江菲慌忙地应了一声,扭头向小秦说道:“也许……呆会我回来就能告诉你有什么最新八卦了!”

但江菲宁愿这个八卦从未发生过。

敲开许彦霖办公室,她便有觉得有前所未有的沉重气氛扑面而来,压得她连呼吸都开始不顺畅。

“我相信原经理不会做这样的事。共事这么久了,谁和谁是怎么样的品行我想我还是清楚的。”

谭英南站在许彦霖办公桌前,半个身体前倾着,涨红了脸急促地辩解。

前方的沙发上,坐着设计部、人力资源部和行政部的部门经理,再就是原智瑜坐在最外侧,懒洋洋地倚在沙发上玩弄着指尖一根没点燃的烟,连江菲进来都没有抬起眼来。

许彦霖把手肘搭在座椅的两侧扶手上,交握着双手静静听着谭英南的话。

江菲走近他,他的唇角微微绽出一丝微笑,抬手止住谭英南下面的话。

“谭姨,先听听江菲怎么说吧!”

“我?”

江菲还在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中。

许彦霖目注着她:“你觉得……你在宸华投标中的设计信息,有可能泄密吗?”

“泄密?”

开玩笑,她可在和公司签过保密协议的,如果重要资料从她这裏泄密,她还用不用在这公司混了?

江菲心裏想着,连忙否认:“不可能泄密。我们的电脑都有密码锁,重要资料也全是加密的。说起宸华的设计,周四我发给大家的文件就是加密的,而且附在邮件里发给大家的密码和我自己电脑上的并不一致。”

她说完,总算有点明白了:“是不是中标的东极公司和我的创意有点像?”

许彦霖缓缓说道:“不只像,相似度达到八成以上。”

想起对方报价也只比创媒高了两万,江菲心裏也发冷,疑惑地问向许彦霖:“许总认为……公司有人出卖了这些信息?”

他们虽是众所周知的一对恋人,可到底谈着公事,何况又当着许多人的面,也不方便称呼得过于亲密。

但许彦霖回答江菲的口吻已经柔和了许多:“除此之外,我没法做别的推测。”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下属,“何况,既清楚策划方略,又清楚具体各组成部分报价的,全公司不超过四个人。”

江菲只负责技术和策划,从没过问过成本预算和对外报价,也只知道这个让许彦霖卯足劲想拿下来的订单数额不小,却连总报价都不清楚,更别说各分项的报价了。

许彦霖说的四人,如果去掉他和在幕后关注着创媒动静的董事长杜雅薇,应该只有谭英南和原智瑜了。

谭英南的丈夫也很有能耐,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负责人,家境很是不错,早就可以呆在家做个生活优裕的全职太太,因为和杜雅薇私交极好,才继续留在创媒任职。

她的目的,就是帮好友或好友的儿子把创媒更好地发展下去,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那么,原智瑜呢?

她不由转过头,看了原智瑜一眼。

原智瑜也正抬眼望着她。

四目相对,原智瑜唇角仿佛弯了一下,眼神却也是冷冷的,那丝笑意便好像是在嘲讽着什么了。

许彦霖皱了皱眉,慢慢把桌上蜷着的长长的电话单子举起,指向重重划落的七八条黑杠,说道:“我不想轻易怀疑任何一个创媒员工的品行。可我还是想请原经理解释一下,从接下标书后,本来和你没什么交往的东极公司市场部洪经理,为什么不断和你有通话记录?上周四,也就是江菲把已经做好的方案转给我们几个传阅后,你和他连着通了两个电话,到周五,也就是招标当天的上午,你们的通话时间长达二十多分钟。可以……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吗?”

原智瑜又是一笑,轻蔑,不屑,骄狂。

他慢慢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坐在老板椅上的许彦霖,然后从衬衫口袋中取出一张纸,打开,正对着许彦霖。

他笑着说道:“我的确想说。我想说,许彦霖,你枉作小人!如果你先收一下邮件,而不是一大早就急急把我们找来开这狗屁的批判会议来定我的罪,你就会发现,我昨天就已经发了辞职信在你的邮箱!”

“看好了,这是已经签名的辞职信!”

他一把将辞职信甩到许彦霖脸上,冷笑,“老子早就不想干了!拖到今天,老子只是想看看,为了赶走吴捷和我,你是不是真的能舍得故意输掉宸华这样的大客户!呵,你还当真做得出!有没有算过一年会因此损失多少的销售额?臭小子,别看你读了那么多书,在老子看来,不过是包了一肚子草!”

许彦霖没回答,只是保持着双手交握的姿势,冷冷地盯着原智瑜,脸色却已微微发白。

原智瑜瞪着他,忽然又是一声冷笑,爆出一句粗口,转身便走。

不知什么时候,江菲已走到他近在咫尺的地方,手脚都像软了。

原智瑜往外走得急,根本没发现身后多了个人,冷不防撞上了她肩膀,把她撞得闷哼一声,向后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菲儿!”

许彦霖一惊,立刻站起身来,迅速向她走去竣。

原智瑜只是冷冷地看她一眼,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大跨步走了出去,重重地摔上了门。

许彦霖扶了江菲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依旧回到自己座位,拿手撑了额,默默沉思。

办公室里一片静寂。

沙发上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江菲只觉这密闭的房间越来越压抑,越来越让人窒息,忍不住又站起身,刚要开口问时,许彦霖开口了。

他疲倦说道;“其实我也只想查清真相而已。原经理是个人才,我根本不希望他离开。谭姨,你和他关系比较好,想法帮我挽留下他吧!——只要他不再做这种违背公司利益的事。”

江菲好像松了口气。

给原智瑜这样恶毒地一通吼骂,许彦霖还是没有赶他走的意思。

只是言外之意,分明更坐实了原智瑜出卖公司机密的罪名。

原智瑜……

一身的市井痞气,唯利是图,不择手段,如果对方许以重金,这样的事,说不准真的会做。

谭英南听了许彦霖的话,没有立刻答应,只是叹了口气,低头走了出去。

她一走,其他两位部门经理也打了声招呼,很快跟着离开。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呆呆站着的江菲和撑着额的许彦霖。

很久,许彦霖低低地叹息,“菲儿,我很累。”

江菲冲口说道:“别理那疯狗,他急了,谁都咬。”

话没说完,她的眼眶便热了,许彦霖好看却疲倦的面容也模糊了。

拿手一摸,湿淋淋一片。

莫名其妙,她在伤心什么?她又在失望什么?

以后再往市场部发邮件,不用再犹豫是打“原智瑜”还是“原智愚”,等哪一天重做了系统,不论是“原智瑜”还是“原智愚”,都会彻底消失。

可这样想着时,她的泪水却越流越多。

她转身奔向洗手间,连背后许彦霖的呼唤都充耳不闻。

连着几天,创媒公司的气氛阴霾中透着诡异。

八卦还是有,只是传递得更隐蔽更晦涩了。

小秦迷茫地问江菲:“菲儿姐,你说原经理会出卖公司机密吗?”

江菲听到就头疼,白了她一眼,说道:“你又管闲事!这不都过去了的事了?”

“什么叫过去了的事啊?我听到他们都在议论,说原经理厉害,想走了还来这么一手,不但可能带走了部分老客户,连潜在客户都黄了!”

“哦!”

“不过也有人说许总厉害。说许总这回算是拔了眼中钉了,不但把吴捷的左膀右臂给砍了,还扣了顶洗都洗不干净的屎帽子。原经理出去再要找工作,被人打听到这种事,铁定会被回绝不要的。”

“哦!”

“还有,我听说许总想赶走原经理,也有你的原因。”

“我?”

江菲终于停下了敲着键盘的手。

“是啊,传得神乎其神,说菲儿姐你脚踩两条船,一边和许总交往,一边还和一直喜欢着的原经理纠缠不清,被许总发现了,许总就千方百计要把他赶走了。”

“谁喜欢他了?谁和他纠缠不清了?”江菲一巴掌拍在键盘上,面红耳赤地吼了起来。

开放的格子间里顿时人人侧目。

小秦闷下头吐着舌小声嘀咕:“没有就没有呗,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江菲醒悟,抱着头不想说话。

看着人群渐渐恢复平静,小秦才又探过头来,低声说道:“不过,我好像听到一个比较可靠的说法。”

江菲郁闷,“你还有完没完了?”

“这个说法是一直跟着原经理的小晏说的。”小秦不厌其烦地搬八卦,“据说吴捷不想再看丈母娘和小舅子脸色,甩给许彦筠一纸离婚书,在外面租房子住着,正打算自己开公司呢。原经理想着和他一起干,的确早想走了,可标书这事,他真的没使坏。”

“吴捷要和许彦筠离婚?”

江菲吃惊,怪不得许彦霖这几天一下班就匆匆回家,也不太约她出去,说是母亲那里有事呢!

她以为是因为原智瑜的事让他不开心,原来是姐姐那里闹起离婚来了!

谁是谁非谁比谁狠江菲情商不够,暂时没看出来;但她敢打赌,闹到这样的地步,恐怕谁也不开心。

就是她自己,每天经过市场部那空荡荡的办公室时,心裏也好像被挖走了什么。

不但空荡荡的,还隐隐作痛。

又过了一星期,市场部办公室才有了新主人,正是被许彦霖当时派在原智瑜身边的“两大金刚”之一。

那个矮小的身影和宽大的办公室看起来格格不入,看得江菲不但心裏作痛,连眼睛都开始刺痛了。

但市场部的换血并没有改观原智瑜走后创媒业务量日渐滑坡的现状。

财务部的数据统计,这个月的业务量比上个月下降了百分之九点五。

这个数据看起来并不离谱,应该算是正常范围内的波动。

可翻一翻往年的数据就会发现,这样的季节,业务量应该提升百分之十左右栗。

一加一减,立刻显露了人才流失的负面作用。

这还没包括因原智瑜的离开而对日后的合作持观望态度的客户。

市场部客户的建立,固然离不开公司本身的实力和资质,但业务员的个人魅力也必不可少。

在同样可以互利互惠的前提下,客户必定会选择与自己脾性相投相处愉快的对象合作。

原智瑜性情豪爽仗义,处事练达圆滑,连酒席桌上麻将台上都懂得收放自如,合作对象由客户升级为朋友的并不在少数。

如果原智瑜是因为和公司闹了矛盾离开,这部分人绝对可能会中断两家的合作竣。

这样的道理,连江菲都懂得,她相信机敏过人的许彦霖也一定会想到。

他一心想拓展市场,怎么可能把已经到手的高额利润推到门外?

即便就为了拉拢这部分客户的心,他也不可能用这么激烈的手段逼走原智瑜。

所以,不论小秦说什么,外面又有多少流言,她也不相信原智瑜会是因为许彦霖的陷害而辞职。

许彦霖几次流露出对市场部现状的忧虑,她都尽量开解,并努力配合着那个讨厌的矮小“金刚”的工作。

许彦霖的确有才,相信市场部走上正轨后,一定会很快恢复元气。

毕竟走的只是一个人,就是地位再重要,也不可能影响到一家公司的生死存续。

可这时忽然又有条爆炸性新闻传出。

负责技术并在吴捷离开以后临时负责着市场部的副总经理谭英南辞职。

许彦霖本来要她想办法挽留原智瑜,结果原智瑜没留住,她自己也要走了。

江菲听到这消息时简直无法置信。

她主动问小秦:“这事……有没有什么内幕可以爆料的?”

小秦耸肩,摇头:“如果事先有消息,就算不上爆炸性新闻了,对不对?前天谭总还开了技术部全体会议,安排下面的工作呢,谁知道……”

她的眼睛忽然睁大了,“喂,菲儿姐,你说,她那次会议,是不是就是为自己离职准备的?你看看,她就是走了,只要按她制定下的工作进度,两三个月内,就是技术部没了头儿,也一样可以正常运作,绝对不会拖别的部门后腿。嗨,怪不得分配了这么多任务下来!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江菲懒得听她自怨自艾,自己到谭英南那里打听。

“谭大姐,为什么走?”

一贯的风格,开门见山,说话不拐弯。

谭英南正戴着老花眼镜收拾东西,听她问着,从眼镜上方盯了她一眼,笑了起来,“江菲,我记得,你当时也是我招聘进来的吧?”

江菲想起三年多前自己冒冒撞撞一头冲进创媒的人力资源部的情形,依然对这位年近五旬还像大姐般亲切的上司满怀感激:“是啊,你们那批已经招聘结束了,孙经理当时还把我往外赶呢,可你一眼就认出我,说我看过我在设计联赛的作品,想要我这样的人才很久了,当即去找了杜董,破格录用了。”

谭英南笑得白净净的清瘦面庞皱了起来。

她端详着江菲比三年前更加神采出众的模样,笑着说:“其实是你这孩子傻。如果你多跑几家专业对口的,比创媒更有前景的都有。眼不瞎的,都会把你留下。”

她顿了顿,又叹气:“我虽然不管人力资源那块,可看人的眼光还算准。无意间招聘进你们两个来,都算是这一行最拔尖的人才了。”

“两个?”

“还有一个原智瑜呀。他比你早多了,大概……大概是八九年前的事了吧?当时还是二十出头的毛孩子,我看了他的学历,问他,你是来应聘清洁工的吗?他说,他不介意当清洁工,前提是他打扫衞生后能留在办公室里学点东西。那时候,他的眼睛不仅又黑又亮,而且很干净,那样直直地看着我,我也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他了,不过是扔在了市场部,一边培训一边试用。横竖市场部试用人员底薪很低,他跑不完任务,拿不到提成和奖金,连吃饭都不够。”

江菲听得出神,不知不觉便顺了谭英南的话头问:“他……第一个月就创造奇迹了?”

“屁个奇迹!”

谭英南忍不住笑了,“为了打动一个客户,他曾连着五天去拜访,到第八天去时,还被淋了一场大雨,发了几天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