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是你说的，怎么现在后悔了？”
一个讥诮的声音传来。
吉翔凝神看四周。
这次是旁观者模式，“自己”是一个戴金丝眼镜，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一个年级相仿，容光满面的女人站在自己对面。
她应该是“自己”的妻子。
离婚……吉翔叹了口气，真是好麻烦。
有这时间干点什么不好，非要结婚、离婚呢。
吉翔不想内耗，而且经过感同身受，吉翔经历过很多类似的内耗，所以他不知不觉审视着婚姻、友情、亲情。
或许，这是系统npc说过的感同身受的难点，吉翔也在不知不觉的经历着。
“是我一时激动，你原谅我好不好？”眼镜男卑微地说道。
“呵呵。”女人只是笑，轻蔑，居高临下。
她虽然没说话，但微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孩子还小，我们总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眼镜男又肯定道。
“有完整的家又有什么意义？”女人说道，“有的人出生就已经站在罗马，咱们呢？一个在外挣钱，一个在家鸡娃，每个月要还房贷、车贷。说实话，这日子我过够了。”
“自己”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离婚吧，真的，我们再这么过下去一点意义都没有。”女人诚恳说道，“亮哥，我知道你对我好，每天加班累的跟狗一样，我看着都心疼。”
“你从前什么脾气，我不是不知道。我还记得高三的时候隔壁学校的混混来班级收保护费，你抄铁锹就上，追了那帮混混三条街。”
忆往昔的时候，对话气氛不知不觉温馨起来。
吉翔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
“自己”很明显是不想离婚的那个，而对面的女人却执意要离婚。
可是两人的对话却并没有剑拔弩张，而是略带温馨的古怪。
吉翔在记忆中搜索，愕然被事情惊呆。
原来女人最近一个月左右有了“艳遇”，在某个聊天软件认识了一名跨国公司的中层领导，两人相谈甚欢。
对方去美国出差，女人很贴心的每天凌晨煲电话粥，终于有一天别“自己”发现。
两人大吵一架，“自己”一气之下说了离婚之类的话。
可能离婚是妻子想要说的，但一直没开口。正好抓住“自己”提出的机会，一口咬定要离婚。
于是眼镜男开始挽回，女人却坚决不同意。
真是很挠头，吉翔想到急诊室里遇到的那一幕。
有关系么？
似乎有一点，但又似乎没有。
他静静的继续观看。
“大学的时候，有个老师想要拿考试挂科威胁我，你也是损，黑进他的电脑，把好多聊天记录打印出来。”
“嘿嘿，那时候的防火墙几乎等于零，想黑进去很容易。”“自己”笑了。
“是啊，可你看看你现在。老板说要加班，你几天几夜不回家，屁都不放一个。你才29，头就已经秃了。亮哥，我知道你的脾气，也知道你这么做是因为不敢失业，因为还有我和孩子，还有房贷和车贷。”
“……”
“自己”默然无语。
“已经三年半了，咱俩没出去好好旅游一次。已经两年零三个月了，咱俩没出去吃过一顿正经的饭。”
“你还觉得这日子过的正常么？”
“我们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你发现了么？以前咱们聊起社会的摩擦，就当是个笑话。但现在我真的认识到咱们就是被社会按在地上摩擦，还得大声叫好。”
面对女人的话，“自己”摘掉金丝眼镜，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
“亮哥，日子不是这么过的。你看看我，一米七，嫁给你的时候98斤，算是盘靓条顺。再看看现在，我每天连健身的时间都没有，不知不觉已经115斤了。”
“现在还能用微胖来安慰自己，再过几年，我就是标准的黄脸婆。”
“我……我……我很快就能成为公司的中层，而且公司要上市了，我们有5％的股权激励。”
“自己”讪讪的解释道。
“中层有什么用。”女人叹了口气，“有些东西，喏，咱们西北的那几栋观江大平层，生下来有，就是有了。生下来没有，一辈子都不可能有。”
“你再拼命，一个月就五万左右，加上年终分红，扣了税也就七八十万。亮哥，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吉翔虽然对钱没什么概念，但他也知道年薪七八十万已经不算少了，况且眼镜男才29岁！
这三观很奇特。
“我知道是我不对，咱们相互饶过，好不好？我是精神出轨，但我可以保证现在还没做离谱的事儿。”
“但也就是现在，未来……谁知道呢。”
女人叹了口气，但她的眼睛里闪着光，希冀的光。
“我们离婚，你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媛媛……”眼镜男慎重地想了想，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昨天我看你手机有一个app，是蝙蝠的图标。”
“是，那又怎么样？”
“我知道这款软件，去年我们公司还研究过。”眼镜男说道，“蝙蝠是加密软件，保护用户隐私，不管是群聊还是私聊，只要有人截屏，都会告知用户。它用的是……”
“亮哥，你就别跟我说这些专业上的事儿了。”女人戏谑说道，“我知道技术上你很厉害，但一点用都没有。”
“不。”眼镜男忽然冷静下来，他认真说道，“还有已读功能和其他功能。现在这款软件国内很少有人用，大多数都是电信骗诈在用它。”
说到电信骗诈，女人一扬眉，冷厉的气息满溢出来。
呃？吉翔也怔了一下。
杀猪盘么？！
联想起急诊室里遇到的古怪事情，吉翔隐约明白了什么。
“你相信我，我从来没骗过你。你要是不想过，觉得我没本事给你、给孩子一个好生活，我是认可的。我知道我一辈子都很难走到罗马，别说是罗马，我连35岁这一关都未必能熬得过去。”
“但撺掇你用蝙蝠聊天的人，很可疑。”
“呵呵，柯南上身了？想要告诉我真相只有一个？”女人冷笑。
“不不不，你听我解释。”
“没必要了，亮哥。与其再过几年相看两厌，还不如现在就分开，你我之间还能有一些念想。何必呢，何苦呢。”
女人轻轻吁了口气，脸上些许温柔旋即消失。
“自己”又劝了几句，但女人去意已决，吉翔很清楚她早已经上头，根本无法挽留。
“媛媛，他真的可能是电信骗诈！”眼镜男最后毫不掩饰的直接说道。
“亮哥，我们彼此留个祝福不行么？你非要诅咒我。”女人冷笑，“你这种毛病相当不好。”
眼镜男犹豫了一下，最后问道，“你接触什么投资项目了么？看你笃定的样子，应该是吧。”
“他去美国总部维修软件，发现了一个bug。可以利用时差，每天进行无风险套利。”
“……”眼镜男愣住。
“……”吉翔也愣住。
“亮哥，你要相信我的智商。当年，我的成绩可不比你差。”女人嫣然一笑。
“他让你投钱了么？！”眼镜男急匆匆问道。
“当然没有，这点常识我还没有？原本应该是找他母亲进行操作，可说着简单，操作起来却极难。又要找各种跳板、代理服务器，又要注册下载很多偏僻的冷门软件以及要用加速器，一位老人家干不来。”
“自己”深深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不解释了，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女人最后坚定说道，“亮哥，离婚吧，我只要孩子，房子、车子都给你。”
“不！孩子坚决不能跟你！”
两人又为了孩子争吵起来。
吉翔知道“自己”已经发现女人的心留不住了，所以把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
他们的矛盾很简单，似乎绝大多数人都要面对。
只不过现在女人好像遇到了一个天上掉馅饼的机会。
一个跨国公司的中层。
一个年少多金的金龟婿。
一个几周内就能身家千万的大机会。
这一切太过于完美。
好像真的是杀猪盘。
吉翔也很困惑，据说有清北的老教授遭遇杀猪盘，被杀了百十来万。
按说清北的老教授的智商来讲应该不至于。
吉翔对杀猪盘没什么了解，他饶有兴致的看下去。
两人争吵了很久，或情深意切，或断然拒绝。他们相互了解，可以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惜。
吉翔很是惋惜。
最后两人达成协议，离婚，财产进行切割，女方带走绝大部分现金，房子、车子都归男方。
孩子先跟着“自己”，1个月内，女方资产要是达到五百万以上，抚养权就归女方。
看样子女人对她能挣到一大笔钱深信不疑。
无论男人怎么劝说，女人都坚定的把钱数定在五百万，而且看她的意思，这点钱完全打不住。
吉翔也完全不懂为什么杀猪盘会如此强大，能蛊惑人心。
一位高知女性就这么陷进去。
或许有七年之痒、生活平淡、白马王子从天而降之类的事情作祟，但吉翔就是无法理解。
回忆系统npc的描述，吉翔愈发确定这次感同身受的内容，也愈发好奇。
他想知道电信骗诈是怎么把一个智商超群的人骗的分文不剩甚至负债累累。
两人的行动力也强，最短时间办理完离婚手续，做了财产切割，临别的时候拥抱告别，相互祝福。
眼镜男大醉一场，第二天就回公司正常上班。
沉重的房贷、车贷压力不会给他悲伤的时间。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房贷、车贷也不相信眼泪。
又半个月后。
眼镜男接到女人的电话，两人相约来到一家咖啡厅。
已经是午夜，咖啡厅里没几个人，这个时间的年轻人都在酒吧狂欢。
眼镜男到的时候，女人正窝在沙发上，嘴角含笑、表情轻松地想着什么。
“我来了媛媛，公司那面临时有点事，不好意思，来晚了。”眼镜男道歉。
“呵呵，习惯了。”女人笑了笑，“来，我给你看看你不相信的事情。”
眼镜男坐下，要了一杯纯净水。
女人拿出手机，打开一个app，随后把手机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
App界面简洁，或者可以说略显粗糙。
“你投了多少钱。”眼镜男问道。
女人微微一笑，却没说话，而是打开账户。
一连串的数字富有冲击力的出现在眼前。
8位数，前面还是个2。
两千多万！
竟然有两千多万！！
眼镜男的脸色一下子变的很难看。
“呵呵，亮哥，你看你，那是什么表情。”女人笑道，“你不是应该祝福我么？”
“怎么回事？”眼镜男问道。
“最开始他没跟我说投资的事儿，我也不想把家里的钱拿出来。毕竟是共有财产，你说是吧。”
“……”眼镜男抬头，深深地看着女人。
“后来我投了122万。”
“你哪来那么多钱？”
“我把所有信用卡都刷爆了。”
“你疯了，媛媛！”男人的手紧紧握住杯子。
“人生难得几回搏。”女人道，“2周时间，翻了11倍多一点。”
“只可惜这种机会不能常年做，美国总部那面已经有觉察了，他告诉我以后就不做了，挣多少算多少，今天可以开始提现。”
“他说能提现？！”眼镜男一怔。
“当然。”女人微微一笑，一切尽在掌握，“亮哥，这世界上不只有坏人。”
眼镜男无语，沉默。
他在思考，对方的套路是什么。
但无论是眼镜男还是吉翔，都属于技术型人才，对电信骗诈的这一套并不熟悉。
“其实我也害怕，直到今天他告诉我不能再做，人不能贪心，再这么下去美国总部那面会有觉察。几百万刀，对流水几十上百亿的大公司来讲不算什么，现在就收手。”
“人么，不能太贪婪。”
女人越说越是开心，她的脸上浮现出红晕。
血压至少在160以上，吉翔判断。
“然后呢？”眼镜男哑声问道。
“然后？还有什么然后。”女人一愣，随后笑道，“哦，然后我就给你打电话，约你出来。我要你亲眼看看天上是怎么掉馅饼的。”
“我把钱提现出来，这笔钱够我买一个大平层的，虽然地段还是受限。不过呢，也算还行。剩下的钱，孩子上学什么的都有保证。”
“亮哥，孩子由我来照顾，请你放心。”
眼镜男继续沉默，他拧着眉看着对面的手机。
界面略有粗糙，可上面的数字却像是魅魔的呢喃一般在不断的倾诉，诱惑无限。
吉翔仔细想了想，觉得毫无破绽。
对方竟然告诉女人不能贪心，这话是骗子能说的？
奇怪，太奇怪了，吉翔也看着那串数字。
收益率高的离谱，连自家老爷子都做不到这种程度，况且还是无风险套利。
这要是真的，自己跟老爷子说，能把他羞到钻地缝。
虽然只是短期找了一个bug。
刹那之间，就连吉翔都有些动摇，开始怀疑是真是假。
难道天上真的会掉馅饼么？
“喏，亮哥，我开始提现。”女人微笑，优雅的伸出手指，凝在手机屏幕上。
“我等你下班等的急，要不是为了孩子，我可不愿意当着你的面显摆。”
说完，女人的手指落下。
点击。
提现。
眼镜男和吉翔都屏住呼吸。
“叮咚～！”
一瞬间，吉翔感觉有系统任务颁佈。
可随后才发现是女人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
一个对话框出现，女人愣了一下，她的脸色开始变得惨白。
吉翔仔细看，对话框里提示女人的权限不够。
女人匆忙拿起手机，慌乱中她没有了之前的优雅，手机差点没掉地上。
“媛媛……”
眼镜男刚一说话，女人直接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开始拨打电话。
“宝儿，我提现的时候弹出一个对话框，告诉我权限不够，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女人打电话的称呼，男人的脸色也极其难看。
吉翔叹了口气。
家长里短的这点破事。
不过女人拨打电话，对方接了，意味着事情好像还能继续，吉翔有些不理解。
电话对面的男人和女人解释着。
很快，女人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但是她没有恢复原有的优雅、从容，只是不断点头，不断应着。
挂断电话，女人笑了笑，“要成为vip会员才可以，后面还有一些税费之类的事儿。”
“原来没我想的那么简单。他觉得我应该知道，所以有点误会。”
听女人的解释，眼镜男的眉毛越皱越紧。
吉翔也觉得不对劲儿。
这应该不会是临收网之前的不断压榨吧。
就像是拼夕夕砍一刀似的，最后一刀永无终止。
看着进度条已经走完99％，可内部设置还有无数的路需要走，这就是一条不归路。
眼镜男没说话，他和吉翔一起看着女人操作手机。
女人似乎也觉得有些不一样，所以她没有把手机给眼镜男看，而是抱着手机开始一步步按照提示走下去。
“what''s up！”女人骂了一句。
“媛媛，怎么回事？”眼镜男问道。
“没事。”女人洁白的牙齿咬在红唇上，如此用力。
她似乎在做什么决定，可很快，她就开始继续操作。
“是要成为vip会员必须充值么？”眼镜男问道。
“不是充值，是会费。”
“不要！”眼镜男伸手要抢过女人的手机，可是女人避开。
“你干什么！”女人厉声斥道。
“媛媛，你还不知道么，这就是个陷阱！”眼镜男急匆匆的说道，“成为vip会员要多少钱？”
“15万。”
“！！！”眼镜男怔了一下，随即哀求道，“媛媛，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凭什么收手！”女人眼睛里有血丝渗出，看着微微狰狞。
“成为vip会员不会是最后一步的。”
“是啊。”女人道，“他告诉我了，说还有国际税费和保证金。这些事他都有说，不是瞒着我！”
女人的声音尖锐起来，似乎在强调着自己并没有上当。
可无论是吉翔还是眼镜男都看清楚了，她已经陷入了对方的陷阱里。
现在所有的解释都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愚蠢，或许还有对手机app中的八位数的“存款”的觊觎。
“媛媛，从最开始就是假的，你赶紧停下来！”
“不，绝对不可能！”女人有些疯狂的说道，“加速器用的是香江ip，转毛里求斯，这些操作太难，要是骗子的话根本不会设置这么多障碍！”
“然后用的是夸克的搜索引擎，怎么会有骗子把门槛设置的这么高！”
“媛媛！”
“你闭嘴！”女人厉声说道，之前的优雅、从容荡然无存。
“我这就升级成vip用户，我要给你看看我真的能取出钱！”
女人已经疯狂。
“你所有现金都用掉，银行卡也刷爆了，你哪来的钱。”眼镜男冷静问道。
“我可以走白条。”
“！！！”
“！！！”
眼镜男和吉翔终于明白电信骗诈的最后一步的目的。
在知道女人已经没油水可榨之后，就利用海量收益来骗取她的贪婪、信任，走最后取钱的步骤，让女人去打开手机，把能借的钱都借一遍。
“不要！”
“啪～～～！”
眼镜男想要把女人的手机抢过来，女人抬手一记耳光抽在男人的脸上，随后拎着包快步离开。
“我要证明给你看！”
女人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人已经离开了咖啡厅。
眼镜男知道女人的脾气，他没有追，而是坐在桌前沉思了很久。
完了，吉翔知道女人肯定完了。
接下来，似乎正好对应上跳楼、重伤、送往医院急诊急救。
可人能救回来，一百多、二百万的损失怎么办？
女人已经把弓弦拉到最满，甚至连网络借贷都要动。
这笔钱，可不是一个普通家庭能承担的。
完了……
吉翔深深叹了口气。
眼镜男很冷静的结账，离开。
但回家后，他彻夜难眠。
第二天一早，他就接到电话，急匆匆赶奔医院。
就像是吉翔预计的那样，女人跳楼自杀，最后被好心人打120急救电话送往医院。
光芒闪烁，感同身受结束，吉翔回到系统手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