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眼无珠

第七集

沐浴在阳光下的古老城墙,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血红色,斑驳破旧的墙体歪歪扭扭地竖在那里,墙身补了又补,整体就给人一种踢一脚就会崩塌的错觉。

但它依然耸立着,就像是位已经年迈,并患上哮喘病的老人一样,虽然身体佝偻,需要拄着拐杖才没有倒下,但它终究是站着的,并且像钉子一样,已经在这裏站立了两百多年。

这,便是安庆城。

一脚踏入这座古城,莫远便长长地松了口气。

日前秦宏在祁门城那么一闹,结果就此生了场大病,连日来若不是莫远用真元护着,这小子恐怕连命都保不住。更让他每每想起便一肚子火的是,吃馒头就咸菜,像熬鹰一样的苦日子是没办法继续了,整天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对方,生怕一个不小心,最后落得没法交差的下场。

结果就是银子花得像流水一样,短短几天功夫,莫远的荷包便空了一大半。

狠狠地瞪了秦宏一眼,他那耷拉着脑袋,一副死了爹娘的样子更让莫远气不打一处出,在他的后脑勺上用力拍了一掌,训斥道:“看个屁,赶紧找地方去!”

与雍夫人约定的地方,就在安庆城的西区,一处名为陶然居的所在。

初听到这名字,莫远还当是一处幽雅恬静的居所呢,但等进了城,一路打听着找到地方后,他才知道自己想错了,原来只是一户普普通通的民宅,若非门前那棵大榕树与雍夫人形容的一致,而且门楣上也清楚地挂着“陶然居”这样的牌匾,他还当自己是找错地方了呢!

推开虚掩着的院门,莫远带着秦宏走了进去。

从外表看,这所宅院并不是很大,院子里摆放着的几样物品很是陈旧,显然是个寻常人家,甚至还有一位老人在打扫落满枯叶的院落,更有一对年轻夫妇在厢房里悄声嘀咕着什么,一切都显得很是平静,怎么看也不像是魔教在安庆城内的秘密据点。

但大约一刻钟后,莫远发现了问题的所在,院子里这些人竟然对他二人视而不见,整个就像是空气一样,直接无视。犹豫了一下,莫远决定去打个招呼,却在此时,原本紧闭着的堂屋房门打开了,从裏面走出一个中年道士来,那熟悉的面孔,让莫远顿感惊讶起来。

“邪螭子!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一时间,莫远还真的很难把这个喜欢挖死尸的魔道人,与这个平静的小户人家联系起来。

“有段时间了。”邪螭子绷着脸点了点头,转而把带着疑问的目光转向了旁边的秦宏:“这位就是大公子吧?”

得到莫远肯定的答覆后,邪螭子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一些,带着莫远他们往东厢房走去。

东厢房和外面的院子一样,表面上普普通通的,与莫远此前见过的,或者他能够想象到的厢房并没有什么两样,但当邪螭子不动声色地推开了一个大橱柜,露出了一个通往地下的密道后,莫远才知道,所谓的魔教秘密据点,竟然是建在这座宅院的地下。

沿着石阶往下数丈深后,一个宽敝的密室出现在莫远面前,裏面三三两两地站着十几个人,看到邪螭子带秦宏走进来,这些人显得有些意外,也有些疑惑,更多的人则把满是戒备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莫远。

“这位是莫兄弟,就是由他负责保护公子,一路从天南城来到这裏的。”邪螭子说到这裏,忽然顿住了,指着旁边的秦宏,声音忽然扬高不少:“这位,便是大家期盼已久的大公子!”

“哟,大公子果然来了,这下好了!”

“早就听说过大公子,却一直没有福缘见到他,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够在武国见到大公子,呜呜,我太激动了……”

“夫人遇险,宫主又远在雍国不能及时赶来救援,听说大公子的修为比宫主还厉害许多,有他在,我们就放心了!”

邪螭子的话音刚落,密室里便如炸开了锅似的议论纷纷,各种关于神秘大公子的传闻和故事在这裏汇聚,渐渐的达成一致看法——大公子厉害无比,有他在,无所不能,所谓让莫远保护,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的做法。

秦宏被这些疯狂的魔教徒们给包围起来,七嘴八舌地诉说着他们在这一路上的遭遇,被人忘记了的莫远挤在一旁侧着耳朵听了半天,才大概明白他们为何对秦宏抱有如此大的期望——雍夫人出事了!

在天南城与莫远他们分别后,雍夫人便命人装扮成秦宏的模样,一边引诱着镇南王派出的追兵往另一条路上引去,一边悄悄调动魔教在武国隐藏的力量集结起来。依着雍夫人的本意,是要把镇南王的追兵全都伏杀在半路上,提前解除秦宏表露身份后,会在南京城遇到的阻碍。

计划最初进行得很是顺利,雍夫人身边很快便聚集起无数魔教教徒,但就在那些追兵要进入默认的伏击圈时,意外发生了,一伙不明来历,却都身手不凡的蒙面人忽然从后方出现,两厢夹击之下,魔教一方大败。

如今,雍夫人在一批魔教高手的舍命保护下,受困于距离安庆城往南五十里的临河镇,脱身不得,并且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既然无法逃出来,那还不赶紧投降,难道等死吗?”秦宏听完赶紧说道,转眼见众人都用无比惊讶的神情看着自己,他这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于是不免有些尴尬地说:“其实我知道镇南王与夫人的关系非浅,只要夫人同意投降,他绝不会伤害夫人性命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解决了眼前困境,日后再图出逃便是。”

“大公子此言差矣!”邪螭子虽然很气愤秦宏的话,但因为两人的身份差距,使他不得不强自按捺住心中不满,语气生硬地说道:“夫人身份何等尊贵?无论在我大雍帝国,还是各道门派之中,都是至尊,只有战死,绝无投降的道理!”

“大公子若是畏惧那镇南王的话,跟在我黑老三后面便是,我保证只要黑老三没死,就没人能伤得了大公子半分!”另有一壮汉上前一步说道。

听说要自己也去临河镇,秦宏脸色一变,连连摆手道:“我想你们肯定是认错人了,我只是个凡人,可没有你们那些飞檐走壁、腾云驾雾的本领,既然你们愿意听我号令,那我就命令你们赶紧去救夫人,我在这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召集一切能够召集到的人,跟在你们后面去救夫人的。”

“我等早就准备替夫人去死,如今有这机会,即便是死了,我们也觉得是件无比荣耀的事情。但大公子之名我黑老三已经久仰,夫人更是为了你的安全,才身陷绝境的,在这密室里所有的人都得去,而大公子你也逃不了!”那位叫黑老三的壮汉说着又上前一步,一把揪住秦宏的衣领,道:“狗日的,你若是敢让我从你嘴裏听见半个不字,就休怪我黑老三不分尊卑贵贱!”

“老三休得无礼!”邪螭子见秦宏在黑老三手下毫无招架之力,一张原本俊白的脸更是在短时间内就被憋得通红,他暗自摇头,叹了口气,上前将秦宏从黑老三手里救了出来。

看着蹲在地上像死狗一样大口大口喘气的秦宏,邪螭子悄悄皱了皱眉头,安抚道:“大公子莫怪,黑老三生性鲁莽冲撞,以前总是给大家招惹祸事,这次更是胆敢以下犯上,等夫人回来后,我定会向她禀明此事,严厉惩治!”

邪螭子耍了个花招,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是明了,那就是要“等夫人回来后”再“严厉惩治”黑老三,现如今雍夫人被困临河镇,若是在“大公子”的带领下把雍夫人救出来了,即便象征性地惩治黑老三一顿又如何?

此刻,被众人死死盯着的秦宏,平生第一次开始懊悔自己的尊贵身份来,若是没有这个身份,又何需承担什么责任?但他也仅仅是想到了这裏,却忘记以前自己是如何利用这个身份,欺男霸女,横行无忌的了!

“可否容我再考虑一下?”秦宏真不愿意去临河镇,那里刀剑无眼,万一伤到自己怎么办?所以他想到了拖字诀,想着在雍夫人身边的魔教徒肯定剩的不多了,自己如果在这裏拖个三两天,说不定战斗已经结束,该死的都死了,木已成舟,这些人也就不会逼自己涉身险境。

“夫人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大公子还在这裏罗嗦些什么?有什么话咱们在路上说也不晚,今天大公子非得随我们上路不可!”黑老三说着便要捉秦宏的胳膊。

秦宏想到自己刚才在这人手里差点被掐死的惨状,本能的一缩脖子,便往莫远身后钻去。此一番举动,顿时把已经被人遗忘的莫远推到了所有人的注视之下。

莫远皱眉,把秦宏从背后拉出来,对众人说道:“诸位,可否听我说一句?”

“你算老几?大伙儿凭什么要听你的?”黑老三见传说中英明神武的大公子竟然是如此不堪,早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逮着莫远便骂了起来。

“老三!”邪螭子虽然不清楚莫远太多底细,但知道他和十灾关系不一般,甚至还能和宫主雍成说上话,虽然那日在试探后发现他修为不行,但也不能太过得罪,于是赶紧拉住像疯狗一样乱咬的黑老三,转向莫远问道:“在这裏的都不是外人,莫公子有什么话请直说无妨。”

莫远看着黑老三皱了皱眉头,看得出这人或许本性不坏,但也就是个半瓶子水的货,很难说服,不再理会他的挑衅,转而对众人道:“诸位能出现在这裏,想来都是魔教在武国的忠敢勇士,别的话无需我多说,只是想请问,你们除了在这裏等待秦宏大公子的到来外,对于营救雍夫人,可还有别的计划?”

“十灾大人本应该来的,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直没办法与他联络上。”邪螭子满脸的苦恼,这次镇南王真的是豁出命了,被他掌握的武国修道门派和治下势力都派出来不说,那批神秘的蒙面人更是厉害非常,很明显雍夫人在暗地里谋划着要将镇南王势力一举铲除的同时,镇南王也从别处请来了实力强大的救兵。

“时间已经不允许我们再等下去了!”莫远挺直了胸膛,一股因为修为和阅历而形成的王者之气油然而生。

哪怕是刚才很看不起他的黑老三,此刻在莫远的气度影响下,也不由得把嘴巴闭了起来,暗想听听他怎么说也可以。

“既然十灾没有按时出现,那么我们就不要再对他抱太多的幻想,镇南王既然能从别处请来救兵,肯定是对魔教在武国的力量已经有所了解,十灾身为十大魔使之一,镇南王没可能不去注意他,他没有出现,也许是在路上出了意外。”说到这裏,莫远顿了一下,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

他那漆黑深邃的眼眸,像是能够穿透人的肌体,直接看见人的灵魂本质一样,使得众人不由得张大了嘴巴,等待着他把决断说出来,然后遵从他的吩咐,去竭尽所能地完成。

“如果你们不怕死,真的愿意为雍夫人牺牲的话,那么就请随我来,我们一起去临河镇救她!”

“啊?”秦宏大吃一惊,当即便跳了起来:“不行,这种事情我不干!”

说着,他还拉住莫远的衣服袖口,半哀求半威胁地说道:“当初我只答应跟你一起到这安庆城来,可没有答应你再往别的地方去,你要去就自己去好了,我绝对不会跟你们去送死的!”

“别人或许可以不去,但你却必须得去!”莫远冷笑道:“你爹现在要你娘的命,你这个做儿子的不去劝架,想自己躲到一旁,可能吗?”

“原来你就是那镇南王的野种,狗日的,今天老子先要了你的命!”秦宏的另一个身份一被揭发,黑老三顿时就跳了起来,说着便要向秦宏扑去。

“滚!”莫远一脚将黑老三像破麻袋似的踢飞出去,沉声喝道:“老子可不是你爹,没有纵容你在这裏使蛮撒野的义务!在秦宏没有送到雍夫人手上之前,他受我保护,你要敢动他一根手指,我让你生不如死!”

说罢,莫远不再看黑老三,拉着秦宏便往密室外面走去,临到门口时,他忽然回过头来,对众人说道:“如果你们还是男人的话,就跟我一起去救雍夫人!”

“哈哈,我十灾可没有想过要变成娘们儿,算我一个!”

正当莫远要推开密室的门时,门却从外面打开了,许久不见的十灾依旧是那身黑袍打扮,轻飘飘地出现在莫远面前。

“大人!”邪螭子等人一看到十灾,脸上顿时都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一如刚见到他们期盼已久的大公子一样。不过相比于秦宏传说和现实的巨大差距,他们对十灾的修为,却是亲眼所见,名符其实的!

“好小子,一年多不见,你的修为见长啊!”十灾瞟了躺在密室地上的黑老三一眼,转过头来笑呵呵地对莫远说道。

其实,莫远此时的修为,又岂止是长了一成半点?但他早已经过了真元收放自如的境界,所以在那些修为不如他的人看来,只是觉得比以前厉害了些,但不知道厉害多少。

“多谢前辈关心,莫远在这段时间里,的确是有些奇遇。”莫远笑了笑,知道十灾在魔教中身份地位很高,很受邪螭子等人的尊崇,不愿意在众人面前表现太过,抢了他的风头,于是从一看到他开始,莫远便有意无意地把自己往角落里藏,尽量淡化自己的存在。

“回头得跟我好好说说!”十灾拍了拍莫远的肩膀,转而对底下众人道:“莫公子虽然不是我魔教中人,但他与夫人和宫主的关系却非比寻常,刚才你们也都听到他说的话了,还需要我在这裏多说吗?”

“我等遵从大人吩咐!”邪螭子赶紧上前一步,抢先表明自己的态度。而其余那些魔教徒们都因为反应慢了一拍,此刻脸上难免就露出些许懊悔之意。

莫远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心裏暗暗叹了口气。魔教身为中土世界第一大派,但这么多年发展下来,却也难免的生出一些官僚气来。七界大战即将开始,而中土各派还在内斗不休,将来众生会沦落到何等地步,也就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