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正文卷

阴天,乌云层层叠叠,堆积在上空,如一块厚重的铁板,却迟迟下不出一滴雨来。

只有闷。

那是在极度慌乱之下才会有的感觉,让人每呼吸一次,都喘的厉害,用尽全力。

不开灯的房间,阴暗潮湿,桌上放着喝剩下的豆浆,半个肉包子,见底的粥碗,周围撒了不少白粥,已经干涸,还混合着一些不知名的脏污。

一只苍蝇不停盘旋,飞到包子上面,静静的驻足,享受自己的早餐。

突有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充满崩溃,那小苍蝇受到惊吓,颤颤巍巍的溜了。

程玉穗近似发泄的使劲抓头发,将一头卷发抓的蓬乱,头发被指甲抠的发红,生疼。

她快疯了。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不知道几月几号,哪一天,这样的日子生不如死。

即便这样,肚子里的小东西竟然安然无恙,特别顽强,程玉穗却开心不起来,甚至绝望。

她知道是沈肆做的,那个男人向来沉得住气,从她被关之后,直到现在,她都没见过对方一面。

不安像漂浮的空气,摆脱不了。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程玉穗清楚自己的底细,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从不是什么善良之辈。

程玉穗不敢靠运气,更不愿意看老天爷的意思。

所以她才心慌意乱。

程玉穗啃着没能及时修剪的指甲,她平时做指甲是有规律的,极其爱护,这些天没做,指甲刮的乱七八糟。

“外面一定乱了……”

程玉穗喃喃自语,又畅快的哈哈大笑,“苏夏,我看你这次还能不能翻盘?!”

一桩二十年前的旧事,牵扯几十条人命,令人好奇的天煞孤星命,以及当事人的特殊身份,都能赚足注意力。

那种新闻一出,肯定会很快就在荆城掀起轩然大|波。

从今往后,苏夏别想在学校有容身之地,继续教学。

程玉穗终于有了值得期待的事情,她迫不及待的想出去,看看苏夏是什么嘴脸。

不知过了多久,门从外面推开,发出的沉闷声响在程玉穗听见,像极了垂死之人的一声叹息。

她抬头去看,不是之前给她送吃的那个小孩,而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光头。

是叫大发,程玉穗记得,不常见,对方跟王义是兄弟。

这人过来,是不是说明沈肆马上就会出现了?

程玉穗激动的站起身,“沈肆人呢,他来了没有?”

大发倚着门,不答。

“聋了?没听见我说话吗?”程玉穗气的浑身发抖,“我要见他!”

大发掏掏耳朵,不咸不淡道,“嚷什么?吃饱了撑的?”

程玉穗的胸口大幅度起伏,羞辱不堪,她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种待遇,一个下人都敢对她摆脸色。

没再浪费体力,程玉穗重新坐回去,她不屑的冷哼一声,没必要跟个下人争论。

大发龇牙,凶神恶煞,大少爷干嘛派他过来,就他这暴脾气,绝对会克制不住去抽程玉穗?

难道是在考验他?

义子去了大草原,连三儿都被派去了,却不要他,说明大少爷还是觉得他有不足的地方。

大发摸了摸光头,陷入深思。

时间分秒流逝,没有别的脚步声,程玉穗等的心急,她的眼珠子一转,手放在肚子上,神情立刻就变的痛苦。

“我……我肚子疼……”

“那不是正合你意吗?”大发四肢发达,头脑不简单。

程玉穗脸上的痛苦一僵,被人当场戳穿那点阴暗,她一声不吭。

分不清是对即将为人母的羞愧,还是单纯的愤怒,又无力反驳。

计谋不得逞,程玉穗只能被动。

这边是在郊外,离喧闹遥远,僻静到接近死寂。

大发看看天色,又看手机,十点过半,沈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程玉穗几乎是手忙脚乱的离开椅子,跑到沈肆面前。

“沈肆,你这么对我,是非法拘禁,不怕我告你吗?”

沈肆抬手。

大发会意的把门一关,蹲台阶上望风抽烟。

屋里散发着食物混杂的气味。

沈肆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长腿交叠,背脊挺直,“坐。”

“坐什么?”程玉穗气急败坏,“你看我这样,是不是还不够惨?”

沈肆,“那就站着。”

程玉穗看着眼前的男人,曾经那么迷恋,现在变的陌生,“沈肆,为了苏夏,你疯了。”

一个俩个都是,全中了苏夏下的蛊,沉醉其中,神志不清。

沈肆并没有废话的打算,“想清楚了?”

“我说过了,”程玉穗否认,“跟我没关系。”

沈肆问道,“那是谁?”

程玉穗面不改色,“我不知道。”

沈肆还是那副冰山脸,能把人冻僵,“看来你还是没想清楚。”

他起身往外走。

程玉穗想也不想的喊,“等等!”

她受够了不见天日,受够了肮脏潮湿,一刻都不想在这鬼地方待下去了。

“沈穆锌喜欢苏夏,说她和你们俩兄弟纠缠不清的事是我利用沈蕾散布出去的,”程玉穗垂着头,又用手遮住脸,“那个帖子也是我叫人做的。”

“但东西不是我查的,”她把手拿下来,露出脸上的决然,强调道,“是别人给我的。”

摩挲了一下手指,沈肆的面部不见表情波动,“谁?”

“我查过了,”程玉穗摇头,“查不到。”

见男人没有回应,她的心提到嗓子眼,慌张道,“沈肆,该说的我都说了,我没必要骗你!”

当时她的确查了,也知道对方是在利用她,而且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想让苏夏后半辈子抬不起头,程玉穗那么认为。

沈肆抬眼,眸子里黑沉沉的,有嗜血的野兽鸷伏,“你想毁了她。”

事情发生后,他目睹苏夏的害怕,恐慌,心疼她的自责,内疚,却没办法替她承受,只能看着她痛苦。

沈肆更担心苏夏怕连累他,给他的生活带来灾祸,做出什么决定,譬如和他分开。

如果真那样,到了那一天,他恐怕会宁愿自己难受,也不忍心拒绝她。

内心被怒火充斥,沈肆的眼眸眯了起来,那条缝隙狭窄,犹如一片锋利的刀刃。

呼吸紊乱,程玉穗强忍着畏惧,“那是她咎由自取!”

“她没出现以前,我是你身边的唯一女伴,你知道外面都怎么说吗?说我是你女朋友!”

程玉穗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你知不知道,我很小就想做你的新娘,想嫁给你,甚至连我们的未来都幻想出来了。”

“可是你娶了苏夏,一个不认识的陌生女人!”程玉穗呵笑,尽是嘲讽,“我以为那时候你是脑子受伤,做了错误的选择,所以我一直等着,等你好了。”

“谁知道你恢复了,不但没有跟她离婚,还一起出双入对,对她那么好,真把她当你的妻子,要和她过下去!”

程玉穗心裏的妒火疯狂的燃烧着,理智被烧成灰烬。

“沈肆,你跟苏夏才认识多长时间,她根本就不爱你,不过是看上沈家的家产而已。”程玉穗红了眼眶,哽咽着说,“我才是真心爱你的那个。”

沈肆仅揪出四个字,冰冷异常,“咎由自取?”

“本来就……”话声随着男人的走近戛然而止,程玉穗头皮发麻,打着哆嗦,“你,你想干什么?”

沈肆居高临下,眼角的冷漠令人悚然,他退后两步,“昨天程氏宣布破产了。”

这话就像是一块巨石,砸在程玉穗头顶,她头破血流,站不住脚的往后踉跄了一下。

被关在这裏,程玉穗被迫和外界断了联系,不清楚任何情况,冷不丁听到的信息让她发疯。

WEISUI倒闭后,程玉穗还有程氏可以依靠,她并没有自暴自弃,照样是千金小姐。

所以才敢去跟苏夏争,在一得到那些东西之后,就亢奋的不能自已,被报复心理麻痹了神经,没有替家里想过,也忘了沈肆的为人。

“不能这么对我……”程玉穗要去抓沈肆的手,却落了空,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沈肆,你不能这么对我!”

程氏破产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手抄在口袋里,沈肆送还那几个字,“是你咎由自取。”

他迈步离开。

屋里传出程玉穗的尖叫声,“啊——”

程氏出事,那些和程父称兄道弟的一个个袖手旁观,他没厚着脸皮去找,活到这个岁数,什么都明白。

看到女儿回来,程父心裏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他知道这件事跟沈肆有关,所以才没有贸然行事。

“没事就好。”

顾不上别的,程玉穗情绪失控,“爸,你为什么要轻易宣布破产?”

程父叹道,“玉穗,爸是走投无路。”

那裏面饱含无奈。

程玉穗抿紧嘴唇,“是我害的,都是我……”

她边走边自言自语,下一刻就晕倒在地。

再次醒来是在床上,程玉穗知道自己没事,这孩子就像是赖上她了。

敲了下门,程父端着水杯进来,“玉穗,晚点你收拾收拾,跟爸回乡下。”

“你说什么?回乡下?”程玉穗变了脸色,“要回你自己回!”

程父态度强硬,“明天就动身。”

他似是猜到女儿心中所想,“玉穗,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放手?”

程玉穗偏过头,手紧紧的攥在一起。

“没破产的时候,盯着我们家的很多,”程父把水杯放柜子上,平静的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孩子。”

“那白老师跟我们是无缘成为一家人了,爸也不问这孩子的父亲是谁,过去的就算了,以后你自己做主,是一个人,还是找个对象,都随你。”

“虽然物质条件跟以前不能比了,”程父的目光带有慈爱,“但爸是不会让你吃苦的。”

程玉穗闭上眼睛,满脸是泪。

半个月后

荆城依旧繁华,喧闹不止,程氏相关的话题渐渐消失。

沈肆将档案袋扔在桌上,他掐了掐鼻梁,目光扫过一个相框。

嵌在裏面的照片上,有蓝天白云,还有他心爱的女人。

沈肆拿起相框,指腹摸过女人的脸颊,触及的温度冰凉,他皱眉,很不满意。

助理敲门进来,谨慎的送上水,又退出去。

诺大的办公室寂静无声。

沈肆喝了口水,目光依然停留在照片上,他还有事要处理,再等等。

不能过去,打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也好。

电话接通,沈肆听见熟悉的声音,“喂。”

他立在落地窗前,俯瞰荆城,“是我。”

“我知道是你,”苏夏说,“这边今天风好大,呼呼的,”

沈肆听见风声,伴随女人的询问,“你听见了吗?”

“嗯。”他说,“不要着凉。”

“不会,我穿的挺多的。”苏夏说,“舅妈喊我了,回头再聊,我挂了啊。”

那头没有声音。

苏夏喊了几声“喂?”

“信号不好,沈肆,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喂?听不听得到?”

沈肆一直听着,他想多听一会儿,苏夏有个习惯,每次挂电话的时候,都要得到对方的应答,她才会挂。

片刻后,沈肆说,“我在。”

“刚才信号不行,”苏夏重复刚才那句,“舅妈喊我有事,我挂了啊。”

玻璃上,印出男人的轮廓,薄唇勾了勾,“好。”

林园,雅间里,酒菜香味弥漫,夹杂唾沫星子。

桌上坐着五六个人,沈峰也在其中,都在明里暗里的较劲,谁也不乐意输谁。

酒过三巡,沈峰的姿态越发放松,“我儿子跟我的感情很好。”

有人顺势拍马屁,“以后还要多多倚仗沈老哥。”

沈峰刚要得意忘形,看到是谁后,又收了收,“李行长说的是哪儿话,是我要倚仗您才是。”

大家相互吹捧,好话谁都爱听。

这顿饭下来,沈峰的目的达到,他让那几人知道,儿子跟他亲近,为的就是拿这个做保障。

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沈峰得心应手,有那层关系,比什么都管用。

那些人和他联系,摆局,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上,沈峰并不觉得这有任何问题,只要他的目的达到就行。

离开林园,沈峰醉醺醺的坐进车里,他的屁股挨到皮椅,碰见一双皮鞋,酒醒了一半。

“肆儿,你怎么在这?”

沈肆半阖眼帘,突兀道,“全赔了?”

“是,我是全赔了,”沈峰满口酒气,酒壮人胆,他的语气比平时要冷硬,“也就几个亿而已,对你来说不算什么,至于这么大的架势吗?

几个亿,全国有多少人一辈子都不敢想的数字,他说的那么轻松。

沈肆降下车窗,“WEISUI那次产品出现问题,是你策划的。”

不是问句,口吻笃定。

这下子沈峰的酒全醒了,他更是无意识的做出对抗的姿态,“肆儿,我是你爸,你怎么能随便污蔑?”

沈肆捏着指腹,“为了百分之五的股权。”

沈峰像是被人掐住脖子,拎在半空,脚不沾地。

沈肆似是不在意沈峰的答案,他自顾自的说道,“你有个公司,用来塞从内部掏出去的资金,前后加起来,一共七千万。”

“你最近一次的俩笔资金都是从沈穆锌手里得到的。”沈肆望着夜色,目光深谙不明,“大伯留下的箱子里有什么东西可以威胁到他。”

沈峰的喉结上下滚动,做着吞咽动作,他在紧张,不安,一览无遗。

克制着异样,沈峰厉声问,“你现在在做什么?拿自己臆想的那些东西来盘问你父亲?”

“沈穆锌不是食草动物,你犹豫了,不敢再去威胁他,怕他鱼死网破,又在田箐桦那里拿不到钱,”沈肆的语调没有起伏,也不见温度,所有情绪都掩藏了起来,“就打着我的旗号去说服几家银行。”

沈峰的呼吸一点点粗重,“你今晚到底怎么了?胡说八道什么?!”

车里的酒味并没有消散的迹象,因为沈峰一直在张口喘息,细看之下,他的额头都是冷汗。

父亲怕儿子,说出去没几个人信。

沈峰不止是怕,更多的是忌惮,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儿子身上的气息压着他,是一种绝对的压迫感。

一只猫养出一头老虎,永远没有反击的可能。

沈肆望见路边有一对父子经过,有说有笑,是他陌生的场面,“我出事那段时间,你动过核心资料,翻过我的房间和办公室,想找我的印章。”

沈峰板着脸,身子僵硬。

沈肆转过头,面朝沈峰,说出最后一件事,也是最令他痛心的,“是你将诚仁医院的旧事抖出来的。”

沈峰手背青筋暴突。

“你想了万全之策,利用程玉穗恨苏夏的心理。”沈肆的嗓音越发冰冷,“你知道那件事会对苏夏带来什么后果,影响有多大。”

“到时候我担心苏夏的安危,就会抛下事务,专心照顾她,你就可以继续肆意妄为。”

沈峰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的眼神闪烁,被亲生儿子逼到这份上,还口的余地都没有,恐怕除了他,也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宅子里究竟有多少无形的眼睛,大概只有沈肆知道。

到这一步,沈峰反而不慌了。

儿子没有在股东大会上说,也没有当着沈家人的面,而是选择单独跟他说,在车里,说明不会公之于众。

还是顾及父子关系。

虽然没有外界以为的那么亲近,但也叫了二十多年,往后还有大几十年。

从小到大,沈峰也尽过为人父的责任,树立了高大的形象,只是儿子跟别的小朋友不同,看他的眼神里没有崇拜。

再加上近几年迷上股市,将自己搭进去,一发不可收拾。

沈峰被利益冲昏头脑,有第一次,就必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慢慢的,他就没了顾虑。

“你想怎么样?在我这裏听到什么答案?”

沈肆皱眉,嗓音冰冷,“没有不透风的墙,神不知鬼不觉这个可能性也不会存在。”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你爸!”沈峰呵斥,声音拔高,在车里震响,“没有我,你连来到这个世上的可能都没有!”

他似乎除了这个,没有别的可说。

血缘是什么也不能抹掉的。

沈肆阖上眼皮,良久,车里响起他的声音,“以后每个月你有俩千,怎么支配随你。”

如果不是生父,他绝不会做到这个程度。

亲人对沈肆而言,不多。

母亲的位置没人,他不想把父亲的位置也清空,就那么待着吧,聊胜于无。

“多少?”沈峰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神情有几分可怕,“一个月俩千?”

“那么点钱,你是在打发乞丐吗?”他阴沉着脸,“我是你老子,你就这么对我?!不怕遭雷劈吗?”

俩千能在荆城干什么?这是明摆着要他后半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待着。

双眼睁开,沈肆面无表情的看着沈峰。

沈峰的脊梁骨发凉,他不得不承认,儿子的眼睛跟那个死去的女人很像。

不同的是,对方流露的是风情,儿子是刺骨的寒意。

短短的几秒,沈峰想了很多,对这个儿子还是有一定的了解,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

车里静下来了。

父子俩都没说话,只有两道呼吸声,一道平稳,一旦急促。

沈肆忽然开口,“我改变主意了。”

沈峰来不及欣喜,就听见对方说,“重沅岛上风光不错,适合养老。”

闻言,沈峰勃然变色,“你敢!”

那岛是沈家的,却荒了很多年,他过去,被孤立在岛上,哪儿也去不了,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还不知道哪天就死在上面。

“沈穆锌目前正在搜集证据,很快就会举报你贪污,”沈肆不快不慢道,“那么,毫无疑问,你养老的地点会变成监狱。”

他从口中吐出一句,“要么去岛上,要么进监狱,你自己选。”

沈峰瘫回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