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第一章 卖伞情缘

白清明和柳非银赶到悬崖的石碑边上,山风猎猎,却没了人的踪迹。

白清明终于觉出严重,皱眉道:“是我眼拙了,竟没看出卖伞郎还能闯出这种祸事来。”

所有的事情都是因白清明而起,若不是他起了可怜的心思,就不会去主动帮那卖伞郎,若不找出谢翎的转世,也就没有了卖伞郎得了失心疯去把人掳走的事。这桩桩件件都是命中注定般,白清明既开了头,就不得不去收尾。

简家和谢家的人找了一整日一整夜无果,简夫人一大早就去山中的寺庙中求签,连着三支都是下下签。简夫人哭了一路,回到镇上直接去了谢家,谢夫人也跟着一通哭。

镇上的人都觉着,简二公子是回不来了,不过两家的婚礼还在筹备着。

有好事的去打听,说是谢家的小姐嘱咐的,婚事一定要办,若人回不来,她当日也要抱着牌位过门。

白清明又托守桥娘们寻了一日,都找不到卖伞郎的踪迹。

卖伞郎与寻常的木精不同,他若有心要躲,纵然是白清明,几日之内也找不到他。

柳非银在旁边剥着盐水花生出主意:“你找不到卖伞郎,还找不到简衔羽么,他死了,鬼差能找着,他活着,鬼差就找不着了么?”

白清明是关心则乱,脑袋里是一堆线团,理不清头绪。见柳非银这个只会添乱的,难得有聪明的时候,顿时觉得他有几分可爱,纡尊降贵地伸手搓了搓他的脸,然后在黄纸上写了封信给鬼差,拿在烛火上烧了。

不多会儿,那烧掉的黄纸灰被一阵突来的阴风卷起,灰粉重新落在案上组成一行秀气的小楷:望乡台速来!

之前望乡台有白清明的老熟人,后来那个老熟人平白地没了,连望乡台,他也不爱去了。平日里有什么事要去冥界,连柳非银心这么大的人都要绕着这个地方走。按说那个老熟人舍了莲花身灰飞烟灭了,可有人不信,清闲的官也不做了,风餐露宿的,到处去找。

一想到那个整日追着他一团可爱地叫“白兄”的孩子在外面傻找,他就心疼。连带着遇到一个傻等的,也跟着心疼。

这心疼让他忘记了本分,让他惹了祸。

白清明不敢耽误,速速地燃香,踏上了去冥界的路。

到了望乡台,只见那亭台内站满了新死的魂,一个个都望着那云雾缭绕处,望着自己回不去的家乡痛哭。鬼差们看得多了,早就磨光了怜悯之心,时辰一到就冲进亭台内去拉人走,要罚的赶紧去罚了,不罚的赶紧抓去投胎,免得在这裏平白耽误他们的工夫。

望乡台一侧有个只供鬼差歇脚的茶肆,一株合抱粗的大槐树下,鬼差云墨眉目冷冽,一身黑衣坐着喝茶。

白清明走过去问:“人呢?”

云墨一指那亭台处,只看到白衣如雪的鬼差云清正扯住一个人的胳膊往外带:“走了走了,想看回去再看,你又不是真死了……哎哟这位大姐你的眼珠子掉了,快捡起来,踩碎了小心下辈子变瞎子……别挤别挤……怎么单独留小孩子在这裏?!鬼差呢!怎么办事的!小孩子直接送去投胎,还领他来看什么!”

白清明哑然,看云清手里拽着的不是简衔羽又是哪个,一颗心直直地坠下去。

云墨瞥了他一眼:“没看到头顶有火光么,还是生魂。”

云清拉着简衔羽过来,远远地看到白清明,接着露齿一笑,真当得上明眸皓齿,唤道:“白老板,你可来了,这个人可半点不安分。”

白清明忙问:“另一个呢?”

“丢不了,这人在哪里,另一个就跟到哪里,锁链都用不上。”

白清明朝他们身后看去,果然看到卖伞郎背着个竹筐子慢吞吞地跟着。

简衔羽看到白清明都惊了,看了他半晌,才问:“你也死了吗?”

“在下没死,你也没死。”

简衔羽不明白了,看看身边的云清道:“黑白无常都抓着我了,怎么会没死。如果我没死,又怎么能到这望乡台?”

云清笑道:“你是没死呢,这只小精怪可没想要你的命。”

简衔羽回头看卖伞郎,怎么看怎么面目可憎,目色变冷转到一边,像是多看他一眼都要了他的命了。卖伞郎这两日都没得了他的好脸色,也没什么,只是看到白清明心裏难免愧疚胆怯,低着头讷讷地不出声。

云清解释说:“我收到了你的信,还没来得及细查,就听到下头的人来报,说是一个精怪带着一个生魂闯进了鬼门关。我和云墨赶去一盘问,可不就是你要找的那个简衔羽。我问这小精怪为何要闯冥界的地府,一般人可是躲都躲不及呢。他那嘴巴就紧得像蚌壳一般,撬都撬不开。”

白清明看了那脑袋越埋越深的卖伞郎,对云清说:“生魂离身太久怕是不好,能不能先把他放回去。”

云清摇头,“放回去也要有处可放啊,他的肉身被藏起来了,我也找不着。”

几人一起看始作俑者,他的头几乎要埋在胸前。

云清劝道:“坏胚子我云清见多了,无恶不作的哪有像你这样的。你呀,看起来也是个老实孩子,怎么这样的糊涂。他欠了你,他终究要还的,还债也有先来后到的,对不对?”

卖伞郎点点头。

“那就将他放回去吧。”

卖伞郎抬头看了简衔羽一眼,又摇摇头。

“哼……”瞧他这样冥顽不灵,一直没讲话的云墨冷笑一声,“你真是没救了,这地府哪是你这等小精怪来去自如的地方?!若不是我和云清得了白老板的消息给你瞒着,这会儿早就请了雷刑,把你打回原形了,还由得你作怪!”

云清端了茶盏给他,又拍拍他的肩,“消消气,消消气,就这么个小东西还请雷刑呢,折死他了。”

白清明:“……”

这二人在一起久了,就像夫妻俩关起门来打孩子,一唱一和的就会吓唬人。

卖伞郎听他们这么说,心裏也是怕的,来之前也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只是他不甘心这样糊涂地死了。即使是要死,也要明明白白地死。

他本就没什么法力,这两日又是抢人又是闯地府,此时只觉得内里空了一大块似的,脸色如枯木,眼神如干涸的泉眼,木愣愣地坐着。

白清明觉得他心裏是什么都清楚的,只是依旧要这么做,叹气问:“伞哥儿,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卖伞郎那蚌壳一样的嘴终于张开了,“我想要带他去看一看三生石。”

“你想要他想起来上一世的事?”

“不,我想看一看,下一世他的姻缘在哪里,是不是该还我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的话,我就等,不是的话,我还是会等。

白清明笑道:“都是等,有何分别。”

卖伞郎一脸坦然道:“有分别,我想知道,是满怀期待地等,还是继续无望地等。”

简衔羽静静听着,被这句话触动了心弦般,终于看向了他:“你若只是要这些,为何不早说。”

卖伞郎一本正经地说:“你讨厌我,所以我不想告诉你。”

简衔羽蹙眉,竟被这孩子气的控诉堵住了喉咙,一时间灵魂深处好似被猫爪子狠挠了一下,莫名地难过起来,想说“我不讨厌你”,却是违心的。

他这执拗的性子是谁都劝不住的,除非真的请雷劈死他。

云清看白老板是真的疼他,也愿意卖他个人情,站起来说:“既然要看三生石,那就去吧,地府也不是生魂该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