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第二章 一线相思

桶中的水面化作明镜,简灵鹤服下一线相思后,柏溪去简家探望她。

简灵鹤人瘦了一些倒是很精神,跑到花厅里,看到柏溪站在一树梨花前。雪一般的花团中,他的侧颜如精雕细琢的山峦般。简灵鹤不知为何不敢走近他,怕打碎了这幅画。

柏溪听到脚步声转过头,简灵鹤走过去,拉起他冰凉的手:“你怎么出府了?”

柏溪轻轻抽出手,有些陌生地往后缩了缩:“我来看看你……你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呀。”简灵鹤又凑上去,像小时候那样将额头贴在他的肩上,小鸟一般地叹息,“只是我病了,看不到你,心裏想你想得很。”

这些日子他也想她,非常的想。他之前不知道这种想念代表什么。为什么会那么想念她,就像一树含苞待放的杏花想念春雨,那样的渴,喝多少水也没有用的渴,让人焦躁到夜不成眠。

现在她这样贴过来,他就更渴,这种渴让他绝望。

柏溪把他推开,避之蛇蝎般的姿态,退后一步,问她:“小鹤,你把我当什么?”

“当什么?”简灵鹤不懂,看着他笑,“我能拿你当什么?”

“你喜欢我。”柏溪说。

简灵鹤一怔,心裏扑通扑通跳,耳根顿时热了,低头不好意思地揪着香囊上的流苏。她虽是个姑娘,却是个有勇气又聪慧的姑娘。她想念这个人,她懂得这种想念和以往不同,这便是爱慕了。

柏溪这么好,她爱慕的是这样一个无一处不好的人。

她将流苏一根根地拆掉,笑笑地问:“那你喜不喜欢我?”

“不喜欢。”

简灵鹤拆流苏的手一顿,依旧是笑着的。

“从前不喜欢,现在也不喜欢,将来也不会喜欢。”

柏溪每说一个不喜欢,便多一分快意,好似要简灵鹤难过才能将他的绝望治好一样。但简灵鹤只是垂着头去揪那点流苏,脸上的笑意深深浅浅地变幻了几次,终于遗憾地说:“不喜欢啊,真难过。”

她说真难过,也带着笑意,好像这点难过微不足道。

“这真不是好的习惯,伤人伤己。”柳非银瞧着那失魂落魄的人,问,“幸好简灵鹤能忍。”

“是啊,她也只是比较能忍而已,不是不痛啊。”白清明说。

小山神挠了挠头,一拂袖,水面归于平静。

“这就是红月柏溪不肯理简灵鹤的原因了。我也只有能力让你们看到这些,因为你们的到来有了变量,所以之后的都看不到了。”小山神跳到树梢,看向山下一脸神往的表情,“你们看,就是为了这份平静,你们才来到这裏的。”

白清明和柳非银看向山下那细雨笼罩中早春的繁花,交错的河道,袅袅的炊烟,如蝼蚁般平凡劳碌的人,还未被战火践踏过的平静。

而此时,他们听到了远山传来的战鼓声。

此时柳府别院中,柏溪拿着那封来自赤松的信,从被送到九十九桥镇,柏溪于赤松就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他听到那沉重的鼓声,有些恍惚。

自从简灵鹤服下一线相思以后,他就病了,算算日子也有将近一年了,他也病了一年。他时常昏昏沉沉的,嗜睡,怕冷。他是违反了这一线相思的药性,竭力抑制想见简灵鹤的渴望,所以才这么的辛苦。

“岳青,是要打仗了吗?”

岳青跪伏在地上,将点燃的烛火递过去:“公子,那只是鼓声。”

柏溪将信封放在烛火上,看着火光将它舔成灰烬。

“这信在你接到之前,会不会已经被人看过了呢?”

岳青很坚决地摇头:“信是夹在菜农的篮子里送进来的,那菜农已在九十九桥镇生活了二十几年,很隐秘。”

柏溪不置可否,只说:“岳青,你去简家请简灵鹤过来,我请她喝茶。”

简灵鹤来之前特意打扮了一翻,找了娘亲给她裁的天青色春装,眉心一点红,更添几分英气。她简直是受宠若惊,柏溪那样不喜欢她,都是她缠着他不放。她坐在他面前,面上是波澜不惊,内心已巨浪滔天。

“赤松那边来信,我母亲病危。”

简灵鹤不可思议极了,只有一句话却传递了许多信息。比如柏溪和赤松秘密来往,再比如柏溪告诉她这件事的原因。她内心的巨浪顿时没顶,将她从头到脚淋透,遍体生寒:“柏溪,你睡糊涂了,大白天的说什么梦话?!”

“我要回赤松。”

对于自己的亲生母亲,柏溪的印象中也渐渐只剩下一个温柔的影子和她膝上的宁静。偶尔他也会恍惚,他记忆中的印象是不是根本就是他的养母柳夫人,他儿时也曾在她的怀里入睡,夏日里趴在她的膝上,而她打着蒲扇给他讲故事。

可他必须要回去。

“回?”简灵鹤双目如炬,盯着他,“柏溪,你疯了,你在自找死路。”

柏溪不慌不忙地斟茶,一双手洁白如凝脂,没拿过兵器,没沾过血,只摸过长笛,淬过美酒。他却要只身一人,闯入那龙潭虎穴里。

这是一个陷阱,也是一个机会。

他将一杯茶送过去:“小鹤,你肯不肯帮我?”

“柳将军对你不薄,柳夫人也对你视如己出!你没有良心!”她打翻案上的茶,怒道,“你想都不要想!你根本不能活着到赤松!半路上你就会被截杀!”

柏溪又斟上一杯,稳稳地推过去:“请你帮我。”

简灵鹤头痛欲裂,仿佛眼前那杯茶是穿肠毒药,悲怆地哀求着:“柏溪,你不要逼我!安分守己便能平安到老,这样不好吗?”

柏溪敛下长睫,一言不发。

“你一定要将自己卷入血雨腥风中去吗?”

柏溪看向湖中那株病怏怏的灯笼树苗,慢慢地说:“你这么多年一直试图将灯笼树种在九十九桥镇上,它是不属于这裏的东西,我是不属于这裏的人。你一直试图说服我,也说服你自己,只要有心,就可以落地生根。可是你看这株灯笼树苗,你强行将它栽种在这裏,可这方水土不喜欢它,它再怎样挣扎,最后也只能死去。”

“……”

“小鹤,我不甘心这样随随便便地死了。”

柏溪执起茶杯,送到简灵鹤的唇边。

他在这一刻才明白了赤松王的用意,若是没有一线相思,他定要万般试探。可是有了这一线相思,他便笃定,即使简灵鹤心中装着家国天下,也不舍得伤他分毫。

他想要伤她,她也抓着刀刃将刀柄递到他的手里。

简灵鹤心想着,你这是逼我去死啊。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空空如也,可这满眼的血红是怎么回事?

她又看了看面前的人,陌生的,让她爱到心碎的人,颓然地大笑:“好好好,你赢了,你要回去,我便送你回去。”简灵鹤将那杯茶接了,一饮而尽,而后掷杯于湖中,“从今日起,你我之间,如同此杯。”

简灵鹤一出府门就哭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只要遇到这个人,她就一直在哭。

因为九十九桥镇的人都看不到白清明,而当白清明的手握住柳非银的手时,人们连柳非银也看不到了。所以二人拉着小手进府听了墙角。虽然听墙角不太道德,白清明还倒霉地被泼了一盏热茶,也算是报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