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家中最小的崽崽,卢锐小朋友从小受到万千宠爱。
他从幼年长大期间,又正好是卢家发家最快的时期,家里大大小小都在忙,不知不觉间,倒是少了对他的约束和管教。
等他娘反应过来,皮实的卢小锐已经一身逆骨,任他阿娘哄或揍,就是纯纯的不听话。
卢小锐到五岁时候,已经气哭过他阿娘上百回。
还是他大哥会安慰人,对他阿娘说:“阿娘你管得够好了,你看我,卢舟,腊月,还有卢辉、卢轩他们,哪个用管了?这都是天生的!咱们家锐锐——他第一开口说话,喊的就是打打打!”
听说了自己幼年传说,卢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把这段传说学给他的小伙伴儿们听,放出豪言壮语:“将来我要当大将军!”
但很快,听说大将军不是光打仗,还要早早上朝,管人,管马,管钱。
要是赶上和平时候,可能永远打不上仗,卢锐又不想当了。
总不能他去做大将军,还要带上哥哥、三哥给他管钱,二哥给他放马吧?
听说二叔上过战场,他还跑去问他二叔,啥时候能再打仗呀?
然后被他娘拿着扫帚满村子追着揍。
卢锐挨了一顿胖揍,全家竟然无一人帮他,人小鬼大的卢小锐隐约知道了打仗大概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他得改变志向。
很快,他又找到了新目标——看话本、看游记!
从前哥哥姐姐教他读书,他觉得那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还没玩泥巴有趣,狗都不学。
直到有一次姐姐们的茶话会带上了他,他听腊月姐姐给一群小姐姐讲话本儿上的有趣故事,什么仙啊,妖啊,报恩啊,山啊,宫殿的……
他觉得很有趣。
寒露姐姐和小夏姐姐还把那天的故事里提到的小人儿、仙山什么的,用点心做出来了,他觉得更有趣了。
卢小锐开始好奇,他们家山上有没有住着神仙。
他跑去问二哥和四婶儿,他们说山上没神仙,但是有羊、有鸡鸭、有果子、有树,深山里还有野猪、狼和大老虎,啊呜一口就能吞掉他。
卢锐才不信,他跑去问无所不知的大哥。
大哥是全家去过地方最多的人!
卢栩:“当然有大老虎,不过大老虎一口吞不了你,只能一爪子拍死你。”
卢锐:“……???”
卢栩:“所以不许自己上山。”
可卢锐实在好奇大老虎什么样,是他小时候玩儿的虎头鞋,虎头帽那样吗?
哥哥犯难,给他画了许多张图,卢锐看着一点儿都不恐怖。
哥哥还带他去绣娘们绣的猛虎下山图,可他还是不觉得哪里恐怖。
倒是觉得有点儿可爱。
于是,卢栩最后一趟从北境回来,给卢锐带回来一张虎皮,两张狼皮。
还特意让人保留了头、尾巴、爪子。
兄弟来把皮子里塞了一堆的稻草,把老虎和大狼撑起来。
卢栩问:“恐不恐怖?”
卢锐看着站起来好高好大的老虎,问:“咱们这儿的老虎也长这样吗?”
卢栩:“……好像不太一样吧,个头可能小点儿。”
卢锐:“为什么?”
卢栩:“不同地方老虎长得不一样。”
卢锐:“为什么?”
卢栩:“生长环境不一样。”
卢锐:“为什么?”
卢栩:“……你多读书,也许书上有答案。”
已经读了许多话本儿的卢锐,没找到答案。
他又跑去县学书院问里面的先生,先生们也不知道,倒是有位先生借了本游记给他。
随后,卢锐就被游记深深地吸引了。
像他三哥向往大海一样,他也想到书上说的地方去瞧瞧。
他还跟三哥商量,以后去看大海,能不能带上他。
他想知道海上是不是真有漂亮的女妖怪,石头里是不是住着鱼精,真有比船还大的大鱼么?
不过他还没能三哥去看海,他俩亲哥哥要和隔壁颜哥哥去京城了。
还不带他。
卢小锐伤心了好多天。
他不是哥哥最爱的崽崽吗?
他还问隔壁同样没能去京城的文贞,“你哥哥为什么也不带你呀?你哥哥最喜欢的也不是你吗?”
被扎心的文贞:“……”
不过文贞可比他卢小锐靠谱多了,还转头安慰他:“因为我们太小了,带着我们不方便。”
可这安慰不了卢小锐,他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哪不方便。
难道像从前哥哥去北境时说的,那边冬天下好大的雪,他们在路上没处住,会冻冰他吗?
卢小锐又跑去问大夫,大夫说小孩和老人最容易生病了,他不信,他就不生病。
结果那年冬天,他还没一岁大的小堂弟就生病了,四婶不眠不休地照顾,才没出什么意外。
卢锐跟阿娘回村看望弟弟,听着他蔫蔫的哭声,信了。
他又跑去问大夫怎样才能不生病,大夫说他这样结实的孩子就不爱生病。
怎么结实呢?
哥哥教过他,多吃,多动,学学拳脚功夫。
于是总在罗家划水的卢锐,终于认真开始学了,他还去缠着二叔教他功夫。
罗家人逗他,“你练这么勤快,将来想当将军还是想当官差呀?”
五岁多的卢锐志向远大:“我要去找哥哥!”
京城他一个小娃娃自然是去不了的,卢锐却越练越灵活强壮,上房揭瓦比从前更利索了,他阿娘想逮他可越来越难了。
他娘管不住他,于是,把他塞进了书院。
卢小锐后悔啊,他识字自己暗戳戳看话本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要显摆呢?为什么要和姐姐辩论故事好不好看,和哥哥比谁的字好看?
爷爷才一夸他,他就写了好多张,阿娘拿着他的字和读过的书去县学,先生就把他收到蒙学班了。
教他的先生,还是整个县学最吓人的先生。
卢锐不高兴。
好在他朋友多,人脉广,一进书院,瞧见今年有好多和他一样被硬塞来的倒霉蛋。
卢锐很快和他们打成一片。
一半是友好交流的打成一片。
一半是“友好”交流的“打”成一片。
才入学堂一个月,卢锐被叫了三回家长。
他两个亲哥哥都不在,她阿娘是女流,不好进县学,每次都是他四哥卢文来。
卢文那是什么人,自己都厌学,他能主动好好学的,只有算账这一项,看弟弟挨骂,那叫一个心疼。
卢文还哄卢锐:“咱家有卢舟一个读傻的就够了,你想学就学,不想学就不学。”
卢锐点头,“四哥你放心吧,我不会把自己读傻的!”
他的好哥哥又给了他一把零花钱,教他:“你岁数虽然最小,但你同窗那些小哥哥,要么没你高,要么没你壮,人家那么弱,你打赢他们算什么本事?你打哭他们,还让他们不告状才是真本事。”
卢锐:“……?”
卢锐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震惊,原来是这样!
不过他还得解释一下:“我没有打架。”
哥哥说过好孩子不能随便打架。
他真是在玩。
他和小福哥哥他们玩儿,和罗家的小孩玩,别人都没哭。
卢文:“你看人家喜欢什么,哄哄人家。”
卢锐学会了。
借书给喜欢读书的同学。
买文具给爱写字的同学。
买零食给爱吃的同学。
再叫爱玩的同学一起玩。
第二个月,卢锐就真和同窗们打成一片了,好友遍书院。
只是他不爱做功课,不爱背书,还老问些奇奇怪怪的为什么。
先生光解释他没完没了的问题,就需要解释大半天,什么都别讲了。
任由卢舟这么问下去,还把其他人也带得全在“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和小孩讲不通道理,先生便摆出威严,必须先听课,必须做功课,必须把要背的文章背过。
作为带头捣乱分子,卢锐成为先生的重点看管对象,卢锐在第一排坐了三天,就学会了逃课。
起初,他是赖着不想进学堂,伪装拉肚子。
赖了半节课回去的路上,卢锐发现书院的墙头,好像挺矮的……
飞檐走壁小能手,从娃娃起开始练就。
他翻墙出去玩了大半天,直到先生去茅房没发现人,满书院找,又惊慌跑去他家成衣铺找他阿娘。
大人们都以为他丢了,或是被谁绑架了,吓得连忙去找县衙找罗慎,去杂货铺找卢文,卢文、卢轩和卢庆带着卢家一堆伙计满县城找,终于找到在罗家后院爬树研究马蜂窝的卢小锐。
卢小锐没被马蜂蜇了,但被他阿娘揍得屁股开花。
掉了一晚上金豆豆的卢小锐记吃不记打,还是逃课。
硬是把威严儒雅的先生气的练成了狮子吼。
先生在学堂吼一嗓子,他家店铺和邻居都能听到。
卢锐差点儿被退学,正是这时候,他哥哥寄往家里的书到了。
听说颜君齐考了传胪,整个观阳县都沸腾了。
别说他们卢家村没出过这么好的成绩,连观阳县都没出过!
谁也顾不上揍卢锐了,卢家和颜家欢天喜地开始庆祝,整个县城沉浸在欢乐的海洋里。
卢家到处发喜糖,发红包,发喜饼,哪家店铺都打折。
还在卢家村、县城里,各摆了三天的流水席。
县衙奖励了颜家五十两银子,文贞替哥哥领了。
里正则带着全村人去祠堂上香,通知祖宗。
颜母领着文贞,元蔓娘领着卢锐和腊月,到两家父亲坟前上香,通知他们这大好消息。
从京城寄来的书,也只在祭祖时候抬上来看了看,就被卢爷爷做主,借给县学了。
等县学的娃娃们看完了,他们再按卢栩信上说的瞧瞧怎么给大伙儿分分。
卢爷爷将他和卢奶奶存的钱拿出来,买了一堆的文房四宝,托到各村送货的伙计给每个村镇的读书人发。
县学更不用说,小气得全县出名的卢文,竟然跑去承包了县学十年用度开销。
给先生们的工钱,逢年过节的红包礼品,县学屋舍的维修,学生们的笔墨纸砚开销等等,他们家包了。
另外,观阳联盟还设立了一个奖学金,每年奖励二十个优秀学生。
他们不按能不能考得上童生、秀才、举人算,只要完成书院平日考核,年终综合前二十名,无论年龄大小,都奖钱。
马上有人算了笔账,哪怕考不上功名,只要成绩够好,上县学读书,还能挣钱。
自认家中孩子聪明绝顶的人家,纷纷将孩子送来书院。
而卢小锐,就在这波热潮中蒙混过关。
先生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家家里又出书又出钱的,孩子就是调皮了点儿,长大点儿就好了。
然后长啊长啊……
京城又送来一波书,再一次安抚了想要将他扫地出门的先生。
卢小锐靠着哥哥及时荫蔽,有惊无险在书院混日子,常年保持倒数前三的“优异”成绩,稳定地留级了。
年龄不大的卢小锐生出厌学的心思,愈加摆烂。
好在他在县中无人不认识,年纪又小,县里的无赖混混们都不敢也不好意思带他玩儿。
在街上遇到他,还劝他回书院读书去,将来考个状元。
卢锐才不想考什么状元。
别人又给他出主意,不然去学做生意。
毕竟他才是卢栩的亲弟弟,将来挤了卢文、卢轩,都名正言顺的。
可卢小锐不思进取,还不爱钱。
比县中出名的纨绔二世祖还视金钱如粪土。
他想得特别通透:“我学做生意干什么?我哥哥姐姐赚钱给我花不好吗?”
然后不知这事怎么传着传着,就传到他先生和他娘耳朵里了。
先生耳提面命他君子爱财之道。
他阿娘更直接,直接断了他不限量的花销。
和全家约好了,每个月给他二百文零花钱,要想买什么超过二百文的,得问他阿娘要钱。
观阳小混混们听说了幸灾乐祸,热烈庆祝观阳第一小纨绔没钱了。
卢锐才不在乎。
他家铺子什么没有?
他去自家铺子拿什么要钱?
他顶多在码头买个小零嘴儿,买点儿小鱼干,一个月二百文,他还能剩一些。
卢锐小朋友没有大人那些乱七八糟的世俗爱好,没钱照样不影响他逃学,两个月实验完毕,他每个月真能剩下七八十文钱。
倒是腊月看弟弟这么穷,有点心疼,常常偷偷往他床底下放零钱的罐子里补贴钱。
一个月也就补一百来文,她的傻弟弟竟然没发现。
元蔓娘自然知道腊月偷偷给弟弟塞钱,她也悄悄去数过,见那个罐子里总共也没多少钱,还都是铜钱,也没管。
有一次突发奇想,她偷偷拿走五十文。
过了半月,卢锐还是没发现。
她们娘俩算是瞧明白了,她们家卢锐,真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小孩。
那能咋办?
元蔓娘愁啊。
她倒是不愁卢锐学不会本事,也没想逼着孩子非要读书上学。
家里哥哥姐姐都出息,如今家底又厚,他就是一辈子不学无术,那些家产也够他荣华富贵过一辈子。
但卢锐打小聪明伶俐,真要将他养成个小废物,小纨绔,她就对不起孩子,对不起自己,对不起死去的卢吉了。
不同于元蔓娘给自己的压力,卢爷爷卢奶奶看得开,卢锐因为逃学挨揍了,他们安慰他:“学不好就学不好,你几个哥哥也不怎么会念书。”
卢锐:“不是学不好,我可聪明了。”
卢爷爷:“那你为啥逃学?”
卢锐:“我是不爱学。”
卢爷爷:“不爱学就不爱学,回来种地也挺好,咱们家那么多田地呢。”
卢锐:“我也不爱种地。”
卢爷爷:“那你爱啥?放牛?”
卢锐从前回村就爱骑大牛。
他们家牛也多,卢锐要是喜欢这个,放一辈子牛都不是事儿。
卢锐摇头:“我也不爱放牛。”
卢爷爷:“做买卖?”
卢锐摇头。
卢爷爷:“看铺子?”
卢锐再摇头。
卢爷爷:“开馆子?”
卢锐摇头。
卢爷爷把他能想的一圈儿都想了,还问:“学个手艺?做木匠?绣花儿?”
卢锐摇头啊摇头。
卢爷爷想不出来了:“那你爱干啥?”
卢锐噘嘴。
卢奶奶:“爱歇着,那就歇着,丢丢点儿大的小娃娃,歇着就歇着。”
卢锐想,他其实也不是爱歇着。
他每天睡醒都有一身的力气没处使呢。
除了二叔在观阳时他跟着练拳脚或去罗家学武稍费点儿体力,别的时候真是闲得他屁股长钉子,坐不住。
元蔓娘和他谈他想做什么,卢锐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再聪明再早慧,也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哪知道自己真想要什么。
元蔓娘和他商量:“那你想,想明白前先读书,等想明白了,告诉娘,你不想读了,咱们就不读了行不行?”
到时候不管他是想去学手艺,做生意,学武术,种地,放羊……
都由他。
但没想清楚前,该学还得学。
至少多认些字,将来无论做什么都用得到。
文贞也游说他:“我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认字都没你多。”
卢锐惊喜:“真的?!”
文贞点头,还有点儿酸:“哥哥小时候都没什么书看……”
他听阿娘说,哥哥像他这么大时候,家里穷,上不起学堂,连书都不怎么买得起,哥哥练字都是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哪像他们如今,家里笔墨用不尽,书看不完……
腊月:“君齐哥哥都考上传胪了,锐锐你说不定能考上状元。”
卢锐被哄高兴了,答应得好好的去上学,可考状元这大萝卜没吊几天,他就不愿意了。
他又自己打听了,还找县学那些童生、秀才哥哥打听了,状元一点儿也不好玩。
要是君齐哥哥没考上什么传胪,说不定他哥哥这会儿还在家呢。
卢锐想哥哥了,郁闷了好几天,连话本儿都不爱读了。
他晚上自己爬下床,跑去从前卢栩住的屋子看,见屋里黑乎乎空荡荡的,趴在床边啪嗒啪嗒掉眼泪。
文贞半夜听见哭声惊醒,见房门开着,卢锐不见了,吓得赶紧起来喊人。
全家听见动静赶紧起来,就见挨打都不哭一刻的卢小锐大半夜趴在床头好一顿哭,眼睛都肿成核桃了。
他想要哥哥。
他哭得全家都泪汪汪的。
还是腊月懂弟弟,哄他说:“等你长大也去京城考试,就能去找哥哥了。”
卢锐半信半疑,哭唧唧问:“真的吗?”
腊月:“真的。”
卢锐又自愿回书院念书了,逃课次数也少了。
可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忍不住。
背书好烦好枯燥啊。
他忍啊忍……
忍不住就开始给哥哥写信。
后来发现纸容易丢,还容易乱,他就去书铺买个空册子写。
别人抄书,他写信。
等他八岁多那年,外出的哥哥突然回家。
卢栩将逃学的哭包弟弟从书院外的大柳树下背回家,带他洗洗脸,又带他在城外骑了一圈儿马,当天晚上就收到了弟弟亲笔写的三本“书”。
卢栩:“不愧是锐锐,比你舟舟哥强,他像你这么大时候还不怎么识字呢,你都会写书啦。”
卢锐舔舔他晃动着要掉不掉的小乳牙,骄傲道:“嗯!我最聪明啦!”
作者有话要说:
自由不羁卢小锐~~喜欢锐锐的快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