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锐问了一堆问题,从先生那儿弄来好几本儿有介绍地方风物的书,他回家兴冲冲告诉哥哥,“先生说他们老家那边有鳄鱼,据说鳄鱼不但有牙,还能像我一样换牙呢!”
卢栩:“……”
你好了不起啊!
了不起的卢小锐,还准备把他换下来的小乳牙塞给没牙的大老虎,好叫它保持虎威。
卢锐好奇地问:“哥哥,鳄鱼长什么模样呀?”
卢栩昧良心道:“不知道,哥哥没见过。”
不料腊月却道:“我知道。”
一家人震惊地看她。
腊月跑去从卢栩寄回来的一堆游记里翻出一本儿,里面真记录了鳄鱼。
还记录了鳄鱼在当地的名字,土龙、猪婆龙。
卢锐:“呀!我看过!”
这本游记他看过,但他只认得土龙,不认识鳄鱼的鳄,不知道他竟然错过了这么厉害的东西!
他把游记从姐姐手上要过去,又仔细看一遍,失望地发现里面并没有记录鳄鱼到底长了几颗牙和怎么换牙。
卢栩:“你饶了人家吧,人家是写游记,难不成还扒开鳄鱼嘴看看它有几颗牙?”
卢栩拿着那本游记,让卢锐念念。
他好奇了,卢锐话本儿看了不少,到底认识多少字。
结果毫不意外,他们家卢锐看话本儿,跟猪八戒啃人参果差不多。
看是看了,完全囫囵吞枣,记个大概,看个热闹,细节是怎么回事儿,压根不知道。
至于不认识的字怎么办,猜。
长得差不多的,他全瞎念。
卢栩吐槽他:“你行呀你,同样是一天,别人看一本,你能看十本。”
卢锐:“嘿嘿。”
卢栩:“把你在书院学的书拿来念念。”
得,书院的蒙学课本儿,还是差不多。
连蒙带猜的,能念对□□成,要是哪个复杂的字单独拎出来,他就不认识了。
难怪总考倒数呢。
卢栩拿书敲他小脑袋:“还先生讲的枯燥,无聊,你都会,你会什么会?你看看姐姐,姐姐想去书院去不成,你去了还不好好学。”
他将书给腊月,腊月全能念出来,还能默写。
卢锐眨巴着眼睛看姐姐,看文贞。
文贞哥哥白天在书院学了什么,晚上和休沐时会教姐姐,他们俩从来都是一起背书的。
卢锐不敢告状文贞哥哥只教姐姐不教他,因为姐姐邀请过他一起学,他嫌无聊,他不肯。
腊月笑他,但还是很宝贝弟弟的:“锐锐会很多了。”
她像锐锐这么大时候,会的可没锐锐多。
卢栩:“你今天去问先生,先生训你了吗?”
卢锐摇摇头,无比自信:“先生最喜欢我!”
卢栩心想,可拉倒吧!人家连你拿去的鱼都不要。
他怂恿卢锐:“既然先生喜欢你,那你以后再遇见不认识的字,看不懂的话,你就圈出来,去问先生。”
卢锐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嗯!”
他学什么自己安排!
卢锐又把他看过的游记翻出来,挨个翻了一遍,圈出不认识的字,每天下午跑去书院找先生。
先生嫌弃他打扰上课,他就下课时候问。
他的先生没空,他就问别人。
什么童生、秀才哥哥啊,院长啊,去上茅厕途中的先生啊,下学准备回家的先生啊……
他问不完,能追进茅厕,追去别人家。
能一边儿在别人家混饭,一边问东问西。
若不是整个书院都知道他是什么德行,还当他多么勤奋好学呢。
只有他自己的先生气得要吐血,他当卢锐终于改习性了,结果还是不来好好上学。
但只要卢锐去问,他还是拧着脾气教。
游记就游记吧,读闲书总归比出去吓跑乱闹、打架斗殴、赌博喝酒好。
喜欢看闲书好歹能算是个雅趣呢。
不过他还是趁着上午专门去了趟书铺,叮嘱掌柜千万不能卖污秽淫邪的书给卢锐。
书铺掌柜:“……”
哪能呢?
大家都是邻居,而且卢锐才多大!
他连有点儿暧昧的故事都不卖卢锐。
先生也知道卢锐这年纪,其实感兴趣的全是哪里有什么传说,有什么妖怪。
但每次卢锐问什么,他还是见缝插针给卢锐讲些道理,教他做人,以小故事的方式讲,卢锐还是很乖很爱听的。
但他根本不知道,卢锐把他们当工具老师,问完想问的,他就打算收拾包袱跟哥哥去看真老虎了。
他翻遍了游记,也没人记老虎的牙长什么样,鳄鱼的牙长什么样,他要亲自看看,然后自己写!
全家:“……”
从观阳到北庭县路途遥远,商路没成型,一片荒芜,也不见得多安全,卢栩自然是不可能带上才八岁多的弟弟的。
但他也没让别人劝卢锐,而是打开卢锐的小包袱,仔细看了他准备的空册子,笔墨盒,还有自己的小衣服,小被子,还有一袋零钱,一袋子饼干。
卢栩挺高兴,不错,这么小就知道该往包袱里装什么了。
卢栩:“你会写游记啦?”
卢锐:“嗯!”
卢栩:“不如这样吧,哥哥带你们去玩儿一天,你,文贞,还有腊月,一人写一篇,如果你写得比哥哥姐姐好,我就带上你。要是写得不如他们好,就是还要学,还要练,等你练好了,哥哥再带你去玩儿。”
卢锐看看文贞,看看腊月,想了想,竟然答应了。
卢栩便将商队的事推给卢文,他带三个孩子去郊游一天。
卢文觉得大哥就是闲的,“你问问只带他自己,大伯母不去,腊月不去,我们都不去,他还去不去。”
卢栩:“让他写写试试嘛。”
打碎一个爱好容易,培养一个爱好不容易。要是他们家卢小锐对写游记有兴趣,也没什么不好的。
而且他本来就打算等商路通顺,路上安全,卢锐再大一点儿,就将他们接去北庭县看看的。
君齐在任不能擅自离开属地,但怎么可能不思乡呢?
从前关外不安全,再过几年,关外安全了,他希望全家都能去看看,看看他们奋斗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文贞先去书院请假,他的先生憋着一肚子话,同意了。
然后卢栩驾车带他们到附近的镇子上。
这里有座还算出名的小山,山上有庙,有山泉,山中还有个小村子。
上山有村民修的小山道,不算太难爬。
卢栩好奇他们能写出个什么来。
自己写一日游的游记很没意思,可看别人写还是很有趣的。
他们玩了一天,爬山,看庙,看山泉,还在山村买了点儿山货糕点。
听说山上有猴子,也有狼,卢锐心心念念想遇见,打听了一整天,只在一棵大橡树下,找到了野猪的脚印。
山民告诉他那是野猪脚印,卢锐那叫一个新鲜。
他无师自通地把干了的脚印拓下来,回家后躲在房间开始奋笔直书,还不许别人看。
文贞脾气好,拿上笔墨去客厅写。
晚饭时,卢锐还没写完。
为了能在早饭前上交“作业”,卢锐人生头一次挑灯写字,看得元蔓娘哭笑不得。
第二天早上,该收游记了,卢锐还是没写完。
潇洒的卢小锐要急哭了,抽抽噎噎边抹眼泪边写。
卢栩被他逗乐,心疼地让他慢慢写。
卢锐其实写字还不错,他从小手有劲儿,握笔稳,写字敦实有力,但到底年纪小,写得少,只会写大字,一写小字,就乱了也慢了。
再加上他认的字都不一定准,让他靠自己默写,简直是难为他的小脑瓜。
卢锐提笔忘字,边写还得边翻书找字,一晚上,他在书院都不好好看的书全被他翻出来当字典用了。
这能快吗?
他写了一夜,也没写完。
最后交作业时间延迟到晚上。
卢锐弄得手上、脸上都是墨,高高兴兴地给哥哥看他的大作,还催文贞交,催姐姐交,他也要看。
三份儿游记放到一起,卢锐的字先声夺目,一个顶别人三五个。
卢栩也没嫌弃他浪费纸墨,先不吝啬地一通夸,他们卢锐写了小半本儿书呢!
然后开始仔细看。
但尽管卢锐已经很努力了,可写文章跟他最初写信一个毛病,全是错字!
卢栩把他的大作拿给文贞和腊月,让他们俩一人念一页,念得俩人稀里糊涂。
腊月:“……山上还有大叶柱……大叶……大野猪?”
文贞:“山什么不田,和井一样……嗯……山泉不甜?和井水一样?”
卢锐:“……”
震惊!
受挫!
泪汪汪。
他拿起自己奋笔疾书熬出来的文章,自己读了一遍,好像……
好像自己也读不太懂。
卢小锐又拿起哥哥姐姐的看,看着看着,哭了。
他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掉,默默拿衣袖蹭蹭。
卢栩笑道:“错多了点儿,但是我们锐锐能写这么长,已经很了不起了!”
卢锐泪汪汪看他。
卢栩:“画图还是画的也很好!”
他挨个翻过插图:“野猪蹄印拓得很清晰,画的野猪、猴子也很像,尤其是狼,多像!”
腊月和文贞也夸。
文贞:“我都没有想到要画图。”
腊月拿手绢给卢锐擦擦眼泪:“嗯,我也没想到,锐锐最聪明了。”
卢锐乖乖站着,朝姐姐笑,“嗯!”
自信完,他又谦虚了一下:“姐姐写得比锐锐好。”
腊月:“姐姐比你大,你多学学,将来肯定能写好。”
卢锐:“嗯!”
卢栩失笑,心道,小厚脸皮,还嗯,嗯什么嗯,就他那屁股长钉子的性格,什么时候能追上腊月?
卢栩默默将腊月的游记读了一遍,忍不住又有点儿失落。
平心而论,腊月的文章比文贞更好,灵气满满……
卢栩沉默许久,提议道:“腊月,哥哥给你请个先生吧?”
腊月一怔,卢锐都呆了。
腊月:“我不用考秀才呀。”
卢栩:“读书不等于一定要考秀才,你喜欢,哥哥就给你请。”
腊月自然愿意的。
为此,卢栩比计划在观阳多留了两天。
他重金请了两个先生回家,一个教书,一个教画。一个重点是腊月,一个重点是卢锐。
不知是看有插画的话本儿看多了,还是随了阿娘,卢锐才这么大点儿,画画已经挺有模有样了。
卢栩扪心自问,他七八岁,画不成这样。
让他拿毛笔对着狼画他也画不出来,昨晚卢锐可是一直在卧室写写画画的,都没跑去看标本。
从前没条件就算了,如今有条件了,卢栩当然不能埋没了弟弟妹妹的天赋。
他们家请先生,不要求成绩,只要求姐弟俩高兴。
卢栩想找人教腊月,人选还是寒露介绍的。
教书先生是邻县的秀才,因为出意外受伤,脸上留下一个大口子。
破了相,即便考上举人,仕途也无望,他便没了继续考的心思,想开个私塾赚钱度日。
观阳如今有钱人多了,就有人介绍他到观阳来。
因为人品好,后来又被观阳有钱人家请到家里教子女读书。
那家女儿和寒露认识,忍不住抱怨先生对她和弟弟一样严厉,寒露听多了,知道对方教女孩也是兢兢业业的,就想到介绍给腊月。
而教画的,是卢文介绍的。
这位更远,家里世世代代卖画为生。
观阳越来越富,字画铺子也多了。
他们家人越来越多,为了赚钱谋生,跟着亲戚来观阳谋生。
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卢文。
卢文偶尔找他给绣坊画画底稿,对他人品也挺熟悉的。
为了不招人口舌,卢家说的是卢锐太调皮了,主要是给卢锐找先生。
卢锐也确实要和腊月一起上课,写了篇游记,他也对自己的文化水平有了清晰的认知。
而授课的地方,就在他家杂货铺后院。
腊月才十二,卢锐才八岁,他们家没仆役,先生人品再好,他们也不放心只把俩孩子留在家。
俩先生也没不愿意,这边虽然离大街近了点儿,吵了点儿,但距离他们家也更近了。
一日三餐,食铺那边儿也会给他们送来,他们还能点餐,上完课回家,家里缺个柴米油盐的,从铺子里买,又方便,又便宜。
而且卢家很自由,他们若有事,知会一声就能请假休息。
卢栩还多摆了几张桌子,文贞平时在县学读书,休沐时也会过来。
另外,店铺里的小伙计们,谁想学点儿什么问点儿什么,就过来请教先生。邻居家小孩愿意来听,也让他们来。
多一个人卢家就多给先生掏一个人的束脩,若没人来,就只管腊月和卢锐。
卢栩特意叮嘱了两个先生,如果卢锐听不下去,就放他去玩儿,不必非逼着他学。
这么点儿,学会什么不重要,别厌学才最重要。
要是表现好,有兴趣,再给他布置些功课。
这么轻松了,卢栩还定了五天一休。
这是和卢锐、腊月一起商量出来的。
卢锐起初想三天,可腊月想学,他就妥协到五天了。
县学是十日一休沐,他家是五天,保证卢锐、腊月有时间玩儿,有时间交朋友。
他们姐弟俩人缘可都是很好的,在县城在村里,都有一大堆朋友。
安排好,卢栩就要带商队走了,腊月也顾不上为读书高兴,靠在哥哥胸口眼泪啪嗒啪嗒掉。
卢锐嘴巴撅得老高,缠着卢栩:“哥哥你什么时候带我去?”
卢栩:“等你长大吧。”
卢锐:“我很大了。”
卢栩:“嗯……那就等你换完牙,再长到这么高。”
他往自己下巴处比划。
三四年,差不多就可以带全家去北庭县看看了!
卢锐不知哥哥的计划,仰头看看哥哥的下巴,觉得还有好远好远。
而且,他才换了五颗牙。
卢锐:“那要好久呀!”
卢栩:“所以你要好好吃饭,长壮点儿,长高高!”
卢锐:“可是要好久呀!”
见卢锐不上当,卢栩:“那等你超过姐姐吧?”
卢锐看看姐姐,好像不太遥远了。
他忘了,他长的时候,姐姐也在长呢。
卢锐答应了。
还答应上课时会保护好姐姐,保证不让先生欺负姐姐、凶姐姐。
可腊月乖巧聪明,学习又好又快,哪儿会挨凶。
即便普普通通,有他衬托,也是个下凡的仙女。
卢锐泪眼汪汪送哥哥。
送了一趟又一趟,一年又一年。
送到他书都熟了,字也能写得像姐姐一样好了,不翻书也能写文章了,画也有人夸了。
他的乳牙换完了。
他的个子也终于快追上高挑的姐姐了。
卢锐将最后一颗顽固的小乳牙塞进他心爱的大老虎嘴里,等啊等啊等,终于等到了哥哥的来信。
西部局势不稳,暂缓接他们去北庭县。
哥哥为了帮君齐哥哥,这次都没跟商队回观阳。
十二岁的卢锐:“……”
怎会如此?
晴天霹雳!
作者有话要说:
卢锐:长过姐姐,长过姐姐(震惊)姐姐你怎么也长了?不许再长了!
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