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出关之际(上)

正文卷

大殿门口足有十多个着浅黄麻衣的少年,衣袖宽大,但不见丝毫褶皱,毕恭毕敬地分列两路,垂首站着。

缥缈的云气在他们脚下翻腾,其中一个少年眉心动了动,玩心大起,抬起脚撩了一下。

“仲秋——” 耳边是压低声音的、无奈的警告。

他立即收回脚去,尴尬地笑了笑:“师兄。”

黄衣师兄曾巽伸长脖子往门内看了一眼,眉宇间露出一丝克制的焦躁,“奇怪,时辰过了,先生怎么还不出来?”

此言一出,周围站着的少年都趁机骚动起来,有人扭了扭脖子,有人嘟囔着锤了锤后背。

黄衣少年刚想呵斥,视野中却走来了两个人,前面的白衣少年拱袖而来,头上带着高高的纱帽,如云般轻盈的纱帽上悬垂闪烁的细银链。

“接引使?”他暗暗疑问。

后面跟着的少女单薄的一袭白衣,乌发如雪,低着头快步跟着,脚步轻得像只猫。

“等一下。”他快步迎上去挡在少年前面,“先生还未出关,请问这是……”

少年抬起头来,曾巽愣了愣,“玄风大人?”

这玄风乃是御文的徒弟之一,现任文渊阁神官疏风的师弟,按辈分来说,这群前来迎接的黄衣少年都是小辈,万万不敢阻拦。只是,玄风为什么作接引使的打扮呢?

玄风温和地笑了笑,将手中玉牌摊开,道:“陛下密令,我与师妹前来接引玉郎出关。”

“噢……”黄衣师兄心中疑惑,玉郎一家大都低调,出关不过是小辈弟子在门口迎一迎作罢,倒没听说过天宫会派接引使专门来接。但玉郎此次闭关二百年,这群小辈年岁尚小,都是第一次来迎,前面的规矩如何,他们也实在不敢妄断。

玄风拱手:“那小仙就先进去了?”

黄衣师兄急忙退至一边回礼:“不敢不敢,玄风大人请。”肩膀上忽然温温热热的一团,原来是站在身旁的那个叫仲秋的少年凑了上来,贴在他肩膀上,好奇地看着。

仲秋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玄风紧随身后的师妹,她脚步很轻,走过他面前时,竟然掀开面纱,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的面颊白皙,睫毛卷翘,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看上去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们的眼神一路对接,回头之前,她勾起嘴角,冲他露出一个有些诡秘的笑。

仲秋眨了眨眼睛。

“师兄。”有人叫了,“天宫已派人来接先生了,我们还需再等吗?”

虽口称先生,这帮小弟子实在是小辈中的小辈,连玉郎都面儿都没见过,更别说受他指导。他们对玉郎,尊敬有余,感情却不足。这会儿蠢蠢欲动,都巴望着早点回去。

“那……”曾巽举棋不定,许久才无奈道,“那我们退到山下恭候先生吧。”

司矩娴熟地挽起凉玉的发丝,在顶上梳了个髻,俯身叹道:“殿下,现下没有星冠,只能先这样了。”

凉玉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满意道:“玉郎那老头子讲究多,没有那一身行头正好。”

司矩莞尔。凉玉的小手攀上她放在肩膀上的手,看着镜子里的倒影:“阿矩,你记不记得,从前你也是这样为我梳头。”司矩微微笑道:“臣怎么会不记得?殿下年岁不大,话说得倒像是老人回忆人生一样。”

凉玉嗤地笑了,拉着她的手甩一甩,目露狡黠,“哎?阿矩学会开玩笑了。”司矩嘴角勾了勾,立即垂目敛容:“不敢——殿下,臣的兄长已安排妥当,若是好了,我们便走罢。”

“啊。”凉玉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又对镜整了整额前的头发,手心全是冷汗,赧然地跟在司矩身后,“说真的,虽说已两百多年没被老头子的棍子打过了,一想到要去见他,还是觉得紧张。”

司矩贴心地为她开门,“殿下不妨想想别的事。”

“……嗯,棍子打得屁股疼。”

司矩:“……”

庭院里阳光灿烂,照得疏风一身云梭织就的白袍熠熠生辉,他远远便挥手叫道:“殿下。”

凉玉提起裙摆快步走到他面前,“仙友怎么亲自来啦?”

疏风跟着她们一起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她:“我不放心殿下,故……”

凉玉笑道:“司墨上仙已安排好,我悄悄地上天,见老头子一面便走,算是尽个礼数。仙友要是没事,就一起去吧。”她回头问,“阿矩,什么时辰了?”

司矩迟疑了一下,微微蹙眉,“该是快了,只是大哥不知道为何,还没有联系我。”

“再等等吧……”

“小花神,留步。”

一个黑影猝然翻越而来,呼啦啦落在她面前,凉玉被逼得倒退一步。司矩神情戒备,疏风剑已出鞘,寒光和利声同时迸出,却被凉玉拉住了袖口。

气氛一时凝至冰点。

玄衣少年在利刃旁边笑容肆意,斜眼睨着疏风:“这位仙友有点过于紧张了罢。”

疏风的剑刃向后闪了闪,脸上紧张的神色却没有褪去:“你是魔界的人?”司矩迅速而低声判断:“魔界三世子。”

朗月有些不悦地蹙了蹙眉,冷笑道:“仙界诸人又不是草包,怎么听见魔界便草木皆兵呢——况且你背后的那丫头,用得着你来保护吗?”

疏风脸色变了变。凉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剑鞘,挡到他身前,没好气地冲朗月道:“少开点玩笑。”

疏风和司矩对视一眼,都向后退了半步,只是疏风收剑入鞘的手有些抖。

凉玉耐着性子道:“三世子要是来找我叙旧,改日再说,今日凉玉有要事在身,现在就得走了。”

“你去哪里?”

“回来再告诉三世子。”

“等等等等。”他掸了掸袖上的灰尘,仍挡在她面前,抱着怀懒洋洋地笑了,“我既来了,你哪有走的道理?”

凉玉看他半晌,恍然冷笑道:“我知道了,你又是来拖住我的?”她冷静地微微垂目,两手合十,光晕隐隐浮动,司矩忧心道:“殿下——”

“我今日不想跟你动手。”朗月望着她,笑容敛去,“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罢,今日决不能上天去。”

凉玉眉宇猛然一动,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他歪着头笑道:“我还知道,他们在上面布好了网,正等着请君入瓮。”

话音未落,身影倏忽破碎,化为无数只黑色蝙蝠,哗啦啦飞散了。

司矩望着满天的蝙蝠,“……幻术。”

难怪他不肯和她动手,原来见她的只是个影子。

凉玉脑子里一团乱麻:朗月人呢,他为什么不能来?魔界诸人的幻术,竟也强悍到这程度了吗?他说的请君入瓮,是什么意思?

司矩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迅速变得惨白:“殿下……莫不是……”

凉玉一把抓住她的手,司矩的指尖冰凉僵硬,她也跟着颤抖起来:“别慌……”

“小妹!”一团带着金光的云头滔天巨浪似的一股脑涌过来,浅灰麻衣银绶带的男人几乎是从云上整个栽了下来,转眼到了眼前,“出大事了!”

司矩的嘴唇颤抖着,轻不可闻道:“大哥,是父亲吗……”

凉玉如遭当头一棒,眼看着眼前与司矩生有几分相似的司墨仙君眼眶通红,嘴唇开合:“父亲他……刚出关便遭人暗算,现在昏迷不醒,但是……”

凉玉怔怔看着他:“但是什么?”

“南昌星已落。”

仙界诸人,多与外物相联,两者休戚相关,可互相印证。正如长挟、动春两块石头代表着花神的状态,已亮了不知道多少载春秋的南昌星就是那玉郎老头子的专属星星。

生死不明只是表征,现在南昌星陨落,就算神人在世,也将无力回天……凉玉心裏像是破了个大口子,她这个改头换面、痛改前非的不肖弟子,连一面也没见上,一句话也没能对他说,简单又刻板的老头,就在她上天前的一刻钟内,被别人暗害了?

她一把扶住后退两步说不出话的司矩,急道:“天宫那边怎么样了?”

司墨看她一眼,哑着嗓子道:“前来迎人的弟子,从里到外三十余人已全部扣押,巫神以毕生医术续着父亲的命,但却要他所中之毒,我等从未见过。”

“中毒?”她眼中闪过疑惑和愤怒,“是谁下毒?”

司墨的目光划过凉玉和她身旁疏风的脸,慢慢道:“据门下弟子说,最后进去的,是玄风,和……”

“事关疏风、玄风两位大人清誉,还希望各位能再仔细回想一下。”

被临时抓来主审的风神希望通过踱步来塑造一种轻松的气氛,却不知道他带过的一阵阵刮骨疾风将心中的焦虑透露了个干净,令下面少不经事的少年们更加心惊胆战。

底下跪了乌压压几十人,面面相觑,但都没有吭声。一时间一片静默,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