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彦海因为身体关系,如今大多数时间都在家中静养,只有极重要的事,沈容才会带着公务向他请示。当天下午,陆嫣去找他的时候,他便坐在花园中,手边是一杯刚刚沏好的毛尖。她见到他,总是带了几分敬畏的,连说话声音都放低,仿佛那年刚刚毕业,进入滨海工作,那位强势而威严的老板总让她仰望。
许彦海静静听完,只说:“你觉得佳南她一个人能行么?”
“换执行经理是大事。”陆嫣沉吟了片刻,“董事会那边,我会准备好,应该没有问题。”
“我是问你,你真的觉得她可以?”
“许总,佳南是你的女儿。你不了解她?”陆嫣不落痕迹的将这个问题奉还。
“她是我的女儿,我可能会看不明白。”许彦海冷静地说,“我需要你的意见。”
“我只能说,如果滨海一直这样平稳运作的话,佳南绰绰有余。”陆嫣想了一会,字斟句酌,“但是碰到大事的的话,她还有些稚嫩。”
“碰到大事……”许彦海眯起眼睛,重复了一遍,“比如说呢?”
“这我真说不好。不过,谁不是一点点摸索过来的呢?”陆嫣笑了笑,“佳南起点高,又愿意努力,在我看来,这两点足够了。”
许彦海靠回椅榻上,淡淡一笑:“起点高?不……佳南她,会做得比任何人都艰难。”
陆嫣有些惊讶:“怎么会呢?”
许彦海却看了她一眼,目光垂落在手中茶盏上,若有所思。
数日之后的滨海山庄董事会议上,陆嫣详呈了自己的情况,同时推荐许佳南接替自己的工作。佳南不是傻子,她也看得出来,自己毕竟年轻、缺乏经验,如果不是父亲坐镇,全力支持,只怕自己没那么容易坐上代理总经理的位置。
说真的,她并没有陈绥宁的自信和才干。当年陈绥宁留学回来,他的父亲陈培文立刻将他推上了OME海外业务执行董事的位置,底下也是议论纷纷,多数元老并不看好这个年轻人。然而短短的一年时间,陈绥宁雷厉风行的决断力让人刮目相看,海外业务增值远远超过国内业务。后来陈培文重病,OME也顺利的过渡到了陈绥宁手中。
虽然不能和他相比,可是至少勤能补拙吧?佳南这样安慰自己。
这半个月每天连续加班到深夜,回家路上,两侧的路灯如同闪着微光的泠泠秋水,将林荫道渲染上了几分柔媚。佳南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踩了刹车,就近停在路边。她小跑着走到一家还没关门的花店门口,看到年轻的店主坐在柜台后,心不在焉地上网,还不时往外张望。
因为这家花店就在家门口,她常常去买花,一来二去和老板熟识了,今天还是第一天看到他家开得这么晚。
“买花吗?”店主站起来招呼,“这么晚?”
“加班。”佳南看了看两侧的花桶,零零落落的,其实没剩多少花了。她随手摘了几支,递给店主包起来,“难得见你这么晚还不打烊。”
店主指了指地上一大束香水百合,无奈的说:“客人订好的。钱一早都付了,可就是不来拿。我说给他快递去,他又说来不及,还说是要送给喜欢的女生,我只能在这裏等着了。”
“你可真负责。”佳南接过自己那捧算是杂七杂八的花,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哎,来了!”店主站起来,满脸笑容,“等你好久了。”
“真不好意思来晚了……”莽莽撞撞闯进来的那个年轻人一开口,佳南就愣在那里,声音这样熟悉。她下意识回头望过去,那人可不是柏林么。
店面有些狭小,店主又站在柜台后,一时间递不出去,佳南便居中递了一把。
柏林穿着白色衬衣,或许是加班的缘故,原本挺括的衣服也显得松松垮垮的,下巴上是淡淡的青色胡茬,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疲倦。他却没接过来,反而抓了抓头发,有些尴尬地说:“本就是送给你。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佳南迷惘了数秒,才想起来,今天还真的是自己的生日。不过因为家中习惯总是过农历生日,对于这个阳历生日,倒是鲜有人提起的。她接过来,一大束抱在手里,听到店主很快活地说:“原来是要送你啊!”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听在佳南耳中,却分外的暧昧,她说了句谢谢,低下头,很快的走出店门,身后是哗啦一声卷帘门落下的声音,瞬间,天地静默。
柏林跟着她出来,并没有说话。蒙胧黑夜,两个人影,一束鲜花。
很纯粹的感觉,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佳南停下脚步回身:“你也加班吗?”
“恩。”柏林点了点头,似乎一时间还有些尴尬,“那个……你收到了,那我先走了。”
漆黑寂静的夜里,这个男人的轮廓却比往常更明晰,仿佛触手可及。
“你饿不饿?”佳南脱口而出,“要吃宵夜吗?”
他忍不住笑了笑,黑夜之中,这个笑容异常的生动活泼:“要啊。”
“那……你去我家吧。”佳南踌躇了一下,“我会做。”
深夜邀约,她原本是担心对方会多想的。不过柏林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他几乎立刻吹了声口哨,欢欣鼓舞着说:“太好了。”
他回自己的车,提了一个小小盒子出来,讪讪对佳南笑了笑:“蛋糕。”
搁置在干冰上的一个不大的冰激凌蛋糕,或许再晚上几分钟,就要融化了。柏林叹口气说:“其实我没想到突然加班,不然也不会这么仓促。”言下似乎深以为憾,于是佳南莞尔:“那你也一定没想到,我也加班。”
他坐上佳南车子的副驾驶位置,却淡淡地说:“我想到了,但是男生可以等女生啊!”
佳南突兀的踩了刹车,转头看着他,用很轻却坚定的说:“柏林,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明白你的心意……可是我们不合适。”
柏林靠在椅座上回望她,并不惊讶,只是一字一句的说:“是因为陈绥宁么?”
他的眼睛亮得可怕,像是洞悉了一切,这样的表情,让佳南觉得似曾相识。她的双手稳稳地扶着方向盘,隔了一会儿,才安静地说:“是。”
“我猜到了。”柏林低低地说。
车子驶进地下车库,佳南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而柏林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让一个再尴尬不过的场景,变得轻松自然起来。他抓抓头发:“现在能不要讨论这个问题吗?通常又饿又困的情况下,一个人会做出很糟糕的决定。”
他们果然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到了公寓,佳南手脚利落的做了鸡蛋面,两人就着蛋糕很快的吃完了。柏林不得不竖起大拇指:“我小看你了。”
墙壁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凌晨两点,佳南倦涩地揉了揉眼睛:“还好,我以前挺喜欢做菜的。”
“那你让我留宿一晚吧?”柏林伸了个懒腰,“实在懒得走去拿车了。”
翌日是周六。
佳南没开闹钟,一觉醒来,已经近中午了。她迷迷糊糊地走出卧室,忽然发现客厅沙发边的地摊上坐着一个人,激灵灵的顿时醒了。
这一天的天气这样好,客厅里铺满了阳光。他就这样随意的坐在驼色的地毯上,往茶几上的玻璃瓶中插花。是佳南自己买的那束,小小一把什么都有,鹅黄色康乃馨,红玫瑰,满天星,枝叶未修,杂乱,却生机勃勃。
柏林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心灵手巧,总是显得杂乱无章。可他胜在有耐性,一支一支,插得不对再重来,阳光在这个男人的脊背上镀上暖暖的一层金色,而他的一举一动,让这幅本该静止如油画般的画面变得生动起来,以至于站在一旁的佳南,也觉得温暖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满意的将水晶细颈花瓶整理好,放置在茶几中央,这才懒懒的回头,目光准确的找到了佳南站着的位置,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早上好。”
“早上好。”她微笑着回应。
柏林站起来,下巴上有着青擦擦的胡渣,衬衣也是皱的,多少还有些狼狈,可他的表情很舒然:“嗨,昨晚的问题,我们现在可以讨论下了。”
佳南微微红了脸:“可是我现在很饿。”
“那么你听我说吧,很简单。”他专注地看着她,“去意大利的飞机上,你睡了多久,我就看了你多久。我想,这辈子,就是你了。”
他的语气顿了顿,走过去,慢慢将她拉进怀里,下巴蹭在她的头顶,柔声说:“所以,别拿过去的事当借口。佳南,我们试一试吧?”
他的怀抱很温暖,就像此刻的阳光。可佳南僵直地站着,莫名想起了第一次与另一个人这样拥抱的场景——仿佛是一种电流,窜至全身,酥酥麻麻的。那一次,初始之时,也是这样的温暖,可最后,却遍体鳞伤。
最终,是柏林的声音慢慢将她拉回现实中来:“如果你不回答,我当你默认了?”
思绪慢慢浮落下来,像是被蛊惑了,许久之后,她听到自己说:“好,我会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