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啊,”苏渐解释道,“你看,以你们魔族的力量,迟早都会打破封界;那与其不知道魔族从哪儿攻出来,还不如特别设置几座门,让这些门成为魔界封印的最薄弱处。这样一来,等将来你们大举反攻时,龙族不至于不知道你们从哪里涌出。”
“啊?”听到这番话,痕天真的震惊了。
对于龙族留下的魔界之门,他们魔族早就知道,也认真思考过龙族的用意;但可惜的是,之前没有一位魔族之人能像苏渐这样,一语道出魔门竟可能是龙族出于战略考虑而故意留下的破绽。
不同于其他大部分魔族人,痕天所领的尘魔之族,乃是当年龙魔大战后少数残留在神州大陆的。如果不是如此,他们也不可能来到魔语海渊。
大部分真正的魔界魔族人是绝不可能通过魔界之门冲出魔界的。所以痕天早就听说,被封印在魔界故土中的同族们,正用各自特有的魔功,不分昼夜地冲击着各处魔门。
本来这样的事情顺理成章,但这时痕天听苏渐这么一说,心中忽然茅塞顿开,便对冲击魔门这样的魔族大事,头一回有了不同的看法。
于是,本来只是因为“强者为尊”
“魔王谕旨”而尊奉苏渐的尘魔之王,这时候,对苏渐可谓真正刮目相看了。
看到若有所思的痕天,苏渐对自己说出对魔族有利的东西来,并不后悔。
现在纵观天下大势,还真有点像人族古时的那个三国时代。天下合久必分,现在加上魔族,不正是一个三雄争霸的大时代吗?
而龙族横扫神州,正占据绝对优势;这种情况下,作为两个弱势方的人族和魔族,最佳的选择就是联合起来,一起对付龙族。
当然现在很不幸的是,力量比人族强大得多的魔族,却因为当年的龙魔决战,几乎彻底被封印在魔界中,人族难以借力。
甚至可以说,苏渐这一回利用尘魔族的计划,是人族第一次开始与魔族进行某种程度的合作结盟,利用他们来对抗龙族。
相比而言,无论当初在红焰晶海幻火宫,还是现在的魔语海渊永寂矿洞,龙族对火焰剑角恶魔和尘魔的利用,都只不过是当成工具和奴隶。
永寂矿洞阴影里的这番人魔对谈,对双方都非常重要。苏渐和痕天都从对方那里得到很多新鲜信息,于是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急速消化刚才所得的信息。
相比痕天,苏渐想得更多。
知道魔界之门后,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竟可能在无意中,窥见了整个神州世界的未来。
不用说,龙族敢留下这个破绽,那看似魔国封界薄弱处的魔门,一定和外界看到的相反,有着非常强大的守护机制。
但即使如此,这世上哪有永恒不破的门?
门,造出来,就是用来打破的。
尤其这些魔界之门的背后,封挡的可是这个世界中最诡计多端的种族,苏渐不相信魔族会完全没有办法。
如果这样的推断成立,那将来神州大地上,不算弱势的妖族和近乎隐世的神族、仙族,基本就会是龙、魔、人三族争霸的局面。
那到时候,到底是人族借力魔族推翻龙族,还是龙魔争霸、人族依旧被边缘化?或者出现更复杂、更意外、更险恶的局面?
对这个问题,苏渐稍微想了想就觉得,即使以自己还算聪明的头脑,也已经想得有点脑仁子疼了。
想不出前景是喜是忧,但想到魔族的未来时,苏渐忽然心裏一动,想道:“要这么说起来,我还认识个魔族人呢。前几年收养的幽小眉,不就是魔族吗?虽然说是尊龙教的,但相处日久,小丫头偶尔流露出来的魔族气息,比眼前这位尘魔之王还要浓烈呢。”
“嘿嘿,”苏渐忍不住异想天开地想道,“幽小眉在魔族中的出身,看起来还不低。要是哪天她当了魔族的首脑,那倒是有可能让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毕竟她和我这个人族玄武衞很熟啊,这几年白住火枫林小屋,都没收她房租。”
想到这裏,苏渐忽地哑然失笑,心说这怎么可能?
意识到这一点,他觉得现在自己的想法变得越来越疯狂,说不定就是受了魔语海渊中诡异气息的影响。于是他心中一凛,决定还是赶紧完成任务,尽快离开这裏。
打定主意,想想暂时没什么事了,苏渐便要跟痕天告别。
不过临别时,他忽然心裏一动,鬼使神差般问道:“痕天,你听说过这裏有个地方叫‘梦魇圣殿’吗?”
“梦魇圣殿?”痕天一愣,低头苦苦思索。
“你未必知道它的名字,”看着痕天如此,苏渐补充道,“这梦魇圣殿,是龙族用来关人的地方,应该在海渊的东北方向。”
“这样啊……”痕天沉吟道,“虽然不知梦魇圣殿是什么,但在东北方向,确实感应到一种让我们很不舒服的气息,说不定那里,还真是可恶龙族关押好人的地方。”
听得痕天此言,苏渐心中已如明镜一般。但他表面依然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此后他二人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约定大家相机而动,便就分开了。
在苏渐密会痕天之后,沧雪锻造永寂之刃也获得了突飞猛进的进展。
本来她已经不太管束苏渐的行动,但当永寂之刃锻造获得突破时,她再次严厉地警告苏渐,让他没事不要再去找她。
沧雪这样的做法,倒是正中苏渐下怀。
不过,当听说可怕的兵刃快要成形时,苏渐倒是心裏一动,想到如果只是毁坏永寂矿洞,并不是最圆满的办法;他的目光,又盯在了沧雪珍而贵之的永寂之刃上……
在伺机行动的等待中,这一日,苏渐避开龙族的耳目,开始往魔语海渊的东北方向探寻。
很快,他就发现,随着一路往东北行走,一直在脑海中低回的悲婉清音,变得越来越清晰……
魔语海渊的东北方,道路极其难走。
确切地说,这裏应该是远古遗留下来的古老海滩,上面密布着无数的珊瑚礁岩。
珊瑚礁岩中,有许多幽深的洞穴,时不时冲出奇形怪状的妖物,朝苏渐发出凶猛攻击。
苏渐一边和它们战斗,一边还要留意脚下。
远古的海滩上,残留着无数奇怪的海洋生物遗迹,历经了那么多年,已经石化,层层叠叠,纵横交缠,变得和迷宫差不多。许多古贝的边缘还很锋利,苏渐刚开始没太留神,竟被割了三四道血痕。
在远古的海滩上越走越远,苏渐看到景物渐渐变得不一样。
刚才一路荒莽诡秘,现在他发现周围的景物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之前不少珊瑚礁岩,都奇形怪状,张牙舞爪,有如鬼魅,但渐渐地,一路所遇的珊瑚越来越晶润可爱,越来越像民间公认的那种珊瑚宝物,很多都散发着罕见的晶蓝光华。
地上古代的遗迹也越来越少,替之以微蓝的奇异海苔。它们铺展如茵,虽然本身色泽昏暗,但苏渐每踏上一步,它们都在足迹周围发出蓝莹莹的光,奇妙而梦幻。
渐渐地,海雾渐起,缭绕身旁。
又走了一小会儿,苏渐忽然看见远方的迷雾中,蓝色的珊瑚丛林中好像出现了一片白光。
这时候,他脑中那缕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清晰响亮。
察知这一点,苏渐心中一动:“梦魇圣殿,是在前面那片白光中吗?”
正这么想时,他脑海中“嗡”的一声,那缕清音忽然变成了悲泣,还充满了恐惧和悲伤。这一瞬,苏渐竟然浑身开始战栗,感觉自己的真心正被召唤,几乎要热泪盈眶!
他立即发了疯一样朝那片白光飞奔,须臾间,就跑进了那片圣洁的白光之中。
顾名思义,苏渐本来以为梦魇圣殿应该和镇魂龙殿一样,是一座巍峨耸峙的神庙。没想到,等他奔到近前,却看见白光的核心,竟是一只巨大的玉色蚌壳,正发出一层层圣洁的乳白色光华。
“这是梦魇圣殿?”苏渐愣住了。
这时,他脑海中那缕奇音,忽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如同有人伏在自己耳边悲鸣。
于是他不再迟疑,立即冲近了玉色的巨蚌。
在这个过程中,他分明感觉自己受到了一层层无形的阻碍,应该是某种形式的守护法阵正在发动,试图阻止他。
不过,很奇怪的是,苏渐发现这些法阵法力都十分虚弱,对自己来说形同虚设。
“为什么会这样?”苏渐十分惊讶,但这时候也没心情追究了。他健步如飞,很快就冲到了那巨大的白辉巨贝近前。
到了巨贝面前,一看它的尺寸,苏渐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它掩映在一片珊瑚丛林中,竟然有两三间房子那么大!
苏渐这时候还不知道,眼前巨大无朋的贝壳来历非凡,正是产自北冰大洋极深处的“玉光巨蜃蛤”。
这种蛤贝最大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它能发出奇特的白光,称为“迷梦之光”,同时还能吐出乳白之气,称为“入魇蜃气”。
迷梦之光和入魇蜃气相互作用,能让魂力薄弱之人,瞬间从清醒的状态进入梦魇之中。
正因如此,玉光巨蜃蛤还被称为“梦魇圣光蛤”;如果苏渐知道这一点,就会确认这裏就是梦魇圣殿。这时候,他被脑海中悲音所激,情绪激烈,倒是没有被梦魇光气所影响。
很快他离梦魇蜃蛤仅有咫尺之遥。
当白光稍弱,他一眼便看到,蜃蛤张开的两壳之间,竟有两个人形光影在互相对峙。
“魅帝姒?”看到其中一个光影,苏渐顿时一愣。
本以为早就远走高飞的魅帝姒魂影,却赫然悬停于迷离的白光中;在她的对面,却是一个金色的少女人影,正凄惶瑟缩,瑟瑟发抖,仿佛对魅帝姒极度害怕。
刚开始时,苏渐还把注意力放在魅帝姒的身上,当他目光转移,看到那金色的少女魂影时,却是大吃一惊!
“你、你是……月歌?”苏渐失声惊叫。
原来他发现,这瑟缩可怜的少女魂影,正是自己在梦中无数次相遇的圣龙公主!
只是他这样的高声惊叫,蜃蛤中的两个人影好似充耳不闻;苏渐再仔细一看,发现有一团淡紫色的光球,正将她们二人包裹在裏面,就好像一层蛋壳,隔绝了苏渐的惊叫。
“这是?”苏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却忽听魅帝姒放声长笑,强大无比的魔王之魂对着畏缩的月歌魂影说道:“圣龙公主殿下,不要再抗拒了!当初一眼之缘,便注定今朝因果。本王魂魄初定,正需强大灵能补充,而你是世间难觅的最美味的补品!”
听她这么说,月歌魂影既愤怒,又恐惧。
面对恶魔之王的威压,她不住地退缩,但很快便退无可退——当她碰到身后那紫色光团时,就好像碰到了坚韧的墙壁,再也无法后退了。
看到这情形,苏渐有些明白了:“原来这紫色光团,是魅帝姒布下的结界,想让月歌无处可逃。”
正想时,魅帝姒看到月歌之魂无处可逃,顿时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阴恻恻说道:“小姑娘,往哪儿逃呀?太不乖了!你这样算不孝呀,要知道本王变成今天这样子,可全拜令尊所赐啊。”
听她这么说,月歌不知为何,表情变得更加痛苦,发疯般地摇头。
见她如此,魅帝姒终于发怒,身形倏然前扑,意图将月歌一举吞噬。
见得这样,苏渐再无迟疑,立即挥动血歌剑,发疯般地劈砍紫色光团。
很显然这结界和魅帝姒魂魄相连。苏渐第一剑砍上去时,魅帝姒就好像倏然震动,蓦地停住吞噬动作,转头朝苏渐这边看来。
当她看见竟是苏渐在劈砍时,神色顿时恚怒,朝少年做了一个极为凶狠的表情,然后转过头去,加紧吞噬月歌之魂。
眼见魅帝姒张口凶猛吞来,月歌之魂无比惊惧,勉强发出一道金色的光盾,护在了身前。
但月歌的灵力如何能与恶魔之王相比?更何况,魅帝姒这一路前来,已吞噬了无数魔语海渊的妖灵,力量绝非虚弱的月歌之魂可比。
很快月歌那道淡淡的金色光盾,就被魅帝姒打破。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魅帝姒口中发出,月歌之魂顿时变得像风中的残烛,整个人影都被抻长,一缕缕金色的魂光,开始脱离本体,朝魅帝姒的口中悠悠飞去。
当第一缕魂光被魅帝姒吞噬时,月歌霎时间好似身上被剜了一块肉,痛苦地嘶声哭号!
见她如此,苏渐好似心魂相牵,立时痛如锥心。他口中立刻发出一声凄厉呼啸,手中血歌剑急速劈下,一缕剑风如虹飞射,带着血歌剑灵的煞气,直扑紫光结界。
只听“砰”的一声,魅帝姒布下的结界霎时破裂,一缕剑气飞射如电,带着摄魂夺魄之威,朝魅帝姒急速扑去。
正忙着吞噬月歌龙魂的恶魔之王,瞬间便感知这缕剑气中的寂灭之意,立即心神大乱,慌忙放弃了吞噬,用尽一切力量朝旁边急速一闪,堪堪躲过了这缕煞气逼人的剑气。
正当她想定定神,看看还有没有继续吞噬的机会时,却发现另一道血色的剑光再次闪耀,朝自己的胸前激射而来!
见得如此,魅帝姒便知今日之事再不可为。
不仅如此,若是再迟疑,她别说吞噬别人的灵能,自己这点魂魄都可能在这裏灰飞烟灭。
判断出这一点,魅帝姒也是果断非常,毫不停留,立即鼓起所有剩余的灵能,朝远处飞速遁去。
本来苏渐恼她对月歌所作所为,定要将她当场斩灭;但很可惜,恶魔之王想逃,普天之下除了圣龙之皇本人,谁能阻挡?很快魅帝姒的魂影便超出剑气所及的范围,朝远处的昏沉海渊遁去。
飞离之时,心中恚怒的恶魔之王,还转过脸来,朝苏渐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用魔音直接在他心中震响:“好个狠心的少年郎,竟然恩将仇报,用姐姐送的礼物,反过来对付姐姐!”
“礼物?”苏渐闻声一愣,过了片刻才明白,原来魅帝姒说的是那两颗用来极化的星宿晶石。
“哼!”苏渐沉着脸,正要反驳,却见魅帝姒魂影忽然加速远逝,霎时如流星般消失在茫茫的海渊中。
见她消失,苏渐提着的那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危机解除,苏渐看向白色巨蚌中,正见月歌的魂影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见得如此,苏渐有如锥心之痛。
须知月歌公主九霄战神般的英武身姿,已通过一次次的梦境,深刻地印在了少年的心魂里;现在看见她变成这样魂魄无可依靠的瑟缩样子,苏渐就好像看到高贵善良的旧友变成了路边落魄无比的乞丐,自己那颗心就好像被刀剜了一样。
他慢慢地走近少女。
虽然靠近的心情十分急切,苏渐却放慢了脚步。这时的少女之魂,极其轻弱,若是走急了点,带起一点风声,都有可能将她吹走。
当他终于靠近,玉贝中宛如风中柳絮的魂光,也变得有几分安静。
“你,还好吗?”看着月歌的魂影,苏渐颤抖着说道。
“我?”月歌之魂看着他,一脸茫然地说道,“我,不知道我好不好。你,是谁呀?”
见她如此,苏渐心如刀绞,却强作欢颜,耐心说道:“我是苏渐,曾经是你最爱的人。”
“最爱的人……是什么?”月歌之魂怔怔说道。
“最爱的人,就是你最喜欢、最牵挂、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会因为他笑而开心,因为他哭而难过,因为和他分开而牵肠挂肚,因为他忘了自己而心如刀割却强颜欢笑。”苏渐看着她,颤声说道。
“这样啊……”月歌之魂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看着苏渐的眼睛,轻轻说道,“如果是这样,那你应该不是我最爱的人。”
“不过呢,”正当苏渐听了这句话,有些黯然神伤时,月歌却又说道,“虽然我几乎不记得所有的事,但有一件事我还记得,就是我在来到这裏之前,曾经把一条项链交给了我最爱的人。”
“这么多天,我一直在告诉自己,我什么都可以忘记,唯独这件事不可以忘记。而你,刚才救了我,应该是好人,所以,好人啊,你能不能帮我找到戴着那条项链的我最爱的人?”
听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苏渐忽然间陷入了沉默。
“怎么了?好人,难道……我这个要求,让你太为难了吗?如果这样……”月歌怯怯地说着,忽然看见少年探手入怀,捧出了一个物件,递到她的面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看,是它吗?”
“这是……”目睹此物,月歌一愣,很快整个身影都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星降之链,这是圣龙公主在预感到自己即将陷入炼狱般境地之前,给未来留下的一把开启命运之锁的钥匙。
当她再次看见星降之链时,不仅立即认出了它是什么,那尘封已久的记忆也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于是懵懂已久的圣龙公主魂魄,霎时陷入一种难以自拔的情绪之中。
见她如此,苏渐也无比激动。
困扰他很久很久的怪梦,这一刻终于被证实!
这说明,无数个夜晚中重复出现的怪梦,所呈现的一切并不是痴人梦呓,无稽之谈。
激动之下,苏渐便要向月歌追问更多东西;但就在这时,他看到巨贝一样的梦魇圣殿,圣洁如梦的白光竟开始熄灭。
正不明所以时,苏渐看到,在圣洁白光彻底陷入黑暗前,自己胸前的项链忽然光华大盛,散发出和梦魇圣殿同样圣洁的璀丽光华;紧接着孤悬空中孤苦无依的月歌之魂,便如一只金色的蝴蝶,翩然飞入了圣光四射的星降神链中。
当她进入星降之链时,苏渐只觉得脑海中忽然“轰”的一声,转瞬自己的神魂忽然进入到一个奇异的空间!
放眼望去,苏渐看到这空间无上无下,无天无地,甚至都没有光。
正当苏渐茫然不知所措时,却看到在一片幽暗中,一位美丽不可方物的少女,浑身散发着圣洁的光辉,正朝他姗姗走来。
这一幕景象,苏渐今生都不会忘记。
月歌之容,世间任何华丽的诗赋辞藻,都无法形容其万分之一。
她从黑暗中走来,满身沐浴着的圣灵光辉由弱到明。袅袅而来时,就如同传说中美貌的鲛人女子,披着满身灿烂的星月之光,从远古之海中慢慢浮现。
“苏渐,你还是来找我了。”美丽的圣龙公主深情地看着他。
“一刻都未忘记。”苏渐颤声回答道。
看着美丽的公主,深情的话语根本不需要头脑组织,就从苏渐的口中潺潺而出:“月歌,你知道吗?虽然我的大部分记忆,都已经被封印,但一个个夜晚我却和你在梦中相会。”
“我不会忘记和你那一段短暂却美好的时间,更不会忘记你为了救我,在九天云霄中和恶龙浴血大战。”
“最后你的眼神和请求,就如刀刻一般记在我的心裏。救你、来找你、不要忘记你。所以,我来了,我现在,就在这裏。”
“嗯……苏渐,谢谢你……”月歌真心道谢,露出了甜美的笑颜。
无论是倾城倾国的笑颜,还是光明天境的圣光,都让苏渐本来颤动不已的心神,变得无比安宁。
心绪宁静,他想起一事,便问道:“月歌,你现在魂魄得了自由,住在星降之链中,没事吗?”
“没事,这裏很好的。”月歌浅浅一笑,眼眸中如闪烁清冽的月光,“星降之链是世间定神安魂的最好场所,我在这裏,很安心。”
“这就好,这就好。”苏渐终于放下心来。
不知道怎么的,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了那位倏然远逝的魅帝姒之魂,便又问道:“月歌,你现在魂魄已得了自由,是不是还有真身要解放?”
“是的。”月歌答道,“魂魄已全,只待真身回归,我便能重返世间了。”
“那你的真身在哪里呢?”苏渐连忙问道。
“我的真身……”听到这个问题,月歌变得有些愣神。
她开始俯首凝思,想回忆起自己真身所在的地方。
她这样苦苦思索时,苏渐无比紧张地看着她;毕竟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月歌来说极为重要。
费尽心神地想了好一会儿,最后月歌还是颓然道:“苏渐,对不起,我想不起来她在哪里。”
“怎么会这样!”苏渐十分失望。
但他并不甘心,忙又问道:“那你仔细想想,当初魂魄和真身是怎么分离的?如果能想出当初的场景,说不定就能找到线索。”
“对啊。”月歌欣然应了一声,就依苏渐之言,又开始回忆当初发生的事情。
只是才想了片刻,本来沐浴在圣光中,无比安详的少女,却突然脸色大变!整个身子开始剧烈地颤抖,眼神中充满惊恐,表情变得极为痛苦。
苏渐见状大惊,连忙上前相扶。
有了他的扶持,月歌的惊恐之情才略略消减。
“对不起,”圣龙公主伏在他的肩头,悲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想这件事情,还有相关的那些事,整个脑子都像要炸裂一样。我、我太没用了……”
“不要紧的,想着难受,那就不要去想;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找出真相的。”苏渐安慰她道。
“嗯,苏渐,我相信你。你知道吗?我多想一直和你这样说话,可我,要陷入沉睡了……”
月歌的语调,无比怅然,并且有些奇怪的是,一直在对面的话语,这时却好像在苏渐耳畔响起。
察觉到这一点,苏渐一愣,转过脸再看时,正看见月歌的光影慢慢地融入无边的黑暗里。
“那你什么时候醒来?”看着渐渐模糊的身影,苏渐急切地问道。
“不要急,当灵能恢复到一定程度,我还会这样与你相会的……”月歌温柔的语声,越来越远。
当这句话的余音彻底消逝时,圣龙公主皎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里。
眼睁睁地看着黑暗淹没了一切,苏渐禁不住怅然若失。
这时他的心情,就好像刚刚掉落一件无比贵重的东西,整颗心都变得空荡荡的。
苏渐还没来得及品味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只听得“砰”的一声,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弹出来一样,转眼身边的黑暗全都消失了。
也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一直闭着眼睛。
当苏渐缓缓地睁开眼时,却见到自己依旧立在原处;那近处的玉贝珊瑚,远方的海渊阴云,一切都若先前,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
但苏渐知道,对自己而言,从这一刻起,一切都已经改变;别看他现在茕茕独立,形单影只,却已经不再只是一个人了。
想到这一点,他握了握胸前的星降之链,觉得它比之前,变得更加温暖,帮他驱散了海渊的清寒。
怕沧雪疑心,苏渐并没有在海渊久留,很快又回到了永寂矿洞。
让他没想到的是,刚回到矿洞,近来很少出现的冰龙少女却站在那里,一见他回来,立即迎了上来。
见她如此举动,苏渐一惊,心裏有些发虚。
“你去哪儿了?”沧雪走到近前后,当头便是这么一句。
“去四处闲逛逛。”苏渐若无其事地答道,“我还能去哪儿?这裏到处奇奇怪怪的,一不小心就会送了命。唉,还是我胆量不够,不敢走远啊。”
“不走远最好。”沧雪看着他,郑重说道,“这裏可是我龙族机密之地,要不是看在你救过我几回的分上,才不会留你在这裏呢。”
“晓得的,我会注意的。”苏渐一副老实样子,唯唯诺诺地答应。
“算你老实。”沧雪看着少年这样,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颜,“苏渐,你知道吗?我的永寂之刃,快成功了!”
“什么?”苏渐闻言,一脸震惊地看着沧雪。
“觉得很奇怪吗?”沧雪傲然道,“我是谁?永寂之刃就算再难,我也会炼造成功的。”
“我等你到现在,就是要告诉你这个消息。恐怕你还不清楚,永寂之矿是世间最懒的矿物,我能将它炼成兵刃,说一句‘旷古绝今’,也不算过分。”
“那……真是太好了。”苏渐言不由衷道,“果然厉害,这么难的事情也被你做成了。嗯,谁说女人只会生孩子?还能炼造永寂之刃呢。”
“哎,你这人说话真难听。”沧雪羞红了脸,“好好一件事情,怎么说到生孩子上去了?再说了,我沧雪愿将此生,奉献给圣龙帝国,还有天地灵术,哪有时间生、生孩子。”
“哦,那咱就不要孩子了……”苏渐心不在焉地说道。
“哎呀,你这人,越来越胡说八道了!”沧雪脸色红得像块红布一样,扔下这句话便跑开了。
看着沧雪离去,苏渐一脸茫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跑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然醒悟,心中惊道:“啊呀,刚才乍听永寂之刃将成,不免失张失智,说出荒唐话儿来,真是大失我玄武衞水准啊!还望她不要看出来才好。”
这般想时,他望着沧雪身影消失的方向,发了好一会儿呆,最后便在心中冷冷说道:“不能再等了。要动手了!”
大约两天后,沧雪再次来找苏渐时,带了一把浑身黝黑无光的奇异长刀。
不用说,这应该就是沧雪梦寐以求的“永寂之刃”!
苏渐看到它时,第一反应竟是:怎么,这是刀吗?
原来这把永寂之刃的造型,极为奇特。
它似剑非剑,似刀非刀,本应是护手的位置,却没有护手,只有刀身盘曲成螺旋环状,既好似热带雨林的螺旋蕨叶,又好似浩瀚夜空的星云涡旋,造型非常像后世的分形学图形。
而这处膨大的螺旋形刀身边缘,又分佈着大小不等的锯齿,乍一看看不出什么规律,倒好像是铸造者截取了太阳之焰汹涌喷出的某一瞬间。
与其说永寂之刃是刀,不如说在世间一切兵器中,它与刀的形状最接近。
在奇诡的造型之外,更特别的还是永寂之刃的色泽。
和寻常好刀亮如明镜不同,永寂之刃通体黝黑,别说如同明镜了,根本就和其材质永寂之矿一样,黑黝黝的如同黑洞一般。
所以当沧雪将永寂之刃拿给苏渐看时,他只觉得沧雪好像捧着一个怪刀形状的黑窟窿。
但偏偏黑窟窿一样的刀刃,还发着某种幽光,这种诡异的感觉,让人感到不太舒服。
看了一阵,苏渐便感觉到,无论看到的是虚无,还是幽光,它都让永寂之刃显示出强烈的寂灭之意——不仅寂灭了光明,寂灭了黑暗,甚至还寂灭了欢乐、悲伤、英勇、恐惧、谨慎、鲁莽,好似寂灭了世间所有的矛盾双方。
看到这样的情形,即使坚强如苏渐,内心也陷入了惶惑和恐惧。
“苏渐,你打来一道风刃试试。”这时沧雪朝发愣的少年说道。
“好。”苏渐听出了龙女口气中压抑不住的兴奋劲儿,心中也升起些好奇,便凝神聚灵,挥手打出了风系法术中最基本的一道风刃。
虽说苏渐主修火灵法术,但“一法通,万法灵”,别说风刃这样的小法术,就连一些中级的风术,他也使得有声有色。
而这时他也有心试探,所以尽管只是一道最普通的风刃,他也用尽了全力,和一般的风刃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只见这道随手挥出的风刃,隐隐带了淡青之色,裹挟风雷之音,朝沧雪迅猛无俦地扑去;看这声势,别说试新刀了,就连猛虎都能一击而死啊!
但面对飓风雷暴一样的风刃,沧雪只是傲然一笑。
她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只是举起永寂之刃,横挡在胸前。
很快风刃便势若惊雷地扑到近前,这时苏渐忽听到,原本连贯无比的风雷之音,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归于寂静——这种感觉,很难描述,但实际发生时,极度违反常理;毕竟任何声音,总不可能真正戛然而止,总有或大或小的过渡和余音。
所以当苏渐听到风声戛然而止时,竟忍不住悚然而惊,浑身的汗毛都在一瞬间竖立。
他也一直注目着风刃飞去的路径,当风声奇诡无比地骤然安静时,他再想找青之风色,却发现已是一片空明。
“这……”霎时间,苏渐张口结舌,在沧雪看不到的后脊梁处,几股冷汗已是倏地流了下来。
“如何?”看出他的惊惶,沧雪格外得意,努力压着兴奋劲儿,缓缓说道,“怎样?你的风刃不见了。”
“其实别说你的风刃,我先前已施出飓风级的风暴灵术,但到永寂之刃前,全都寂灭无形。哎,永寂永寂,这名字真是起得太好了。”
听她这么说时,苏渐那颗心不断地往下沉。
这时他已经没有心情再强颜欢笑,虚与委蛇。
他低下了头,沉默不语,脸色阴沉。
见他如此,沧雪并不奇怪,相反地,她好像就在等待少年这样脸色的到来。
“苏渐,别难过。”她看着少年,语气竟是一扫骄傲之气,变得十分真诚,“相信我,我这么做,并非炫耀,而是真心想劝你。”
“劝我?”苏渐抬起头,漠然地看着她的眼睛。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沧雪这时有些真情流露,一反平时天然的冷傲,温柔说道,“苏渐,你我相识已久,我总觉得你并非寻常人族之人。”
“第一次相见时,我就说过,你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息,与我们高贵的龙族特别相近,说不定祖上还同宗同源呢。”
“其实我沧雪并无种族门户之见,无论龙魔、人龙之争,皆是理念之争。想必你也很清楚,龙族相比人族,优渥太多。所以两百年来神州之事,无关种族、国度、门户,只是‘优胜劣汰’而已。”
“呵,优胜劣汰!”苏渐冷笑一声,“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