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章 相思成木

第六卷 幽路天骄

虽然整件事情的开始阶段,她落入了敌人的陷阱中;但此时想想,所谓“一力破十巧”,被对方计策所骗又如何?结果还不是一样!

对兄长大计大有阻碍的雷冰梵,现在还不一样落在她的视野中?别看他此时跑得欢,难不成他还能逃出她隐龙君的手掌心?

当雪冽迩的巫龙之翼,带着风雷之音扇动在天雪城的上空中时,整件事就彻底闹大了。

这时候,不仅苏渐和雷冰梵预先安排的高手,在他俩逃窜的路线上不断地飞起阻击隐龙君;那些在天雪城各处堡垒要隘中值守的天雪将士,也发现了异常。

“怎么会有龙族人出现在都城?”所有看到隐龙君划空而过的天雪军,全都心中骇然。

隐龙君飞过的这一路,所有的敌楼都响起了急促的梆子锣鼓声,无数强弓硬弩迅速就位,抬高瞄准,很快便朝隐龙君激射而去。

但人间的常规箭弩,如何能伤得隐龙君分毫?都不用她出手,缭绕身周的幻界之盾,再次显现出诡秘强大的威力。

望空激射的箭弩,不少被无形的光焰焚毁,剩下的经过镜光幻界的转换,全都掉转了方向,有些朝发射者射去,更多的则完全无序,朝天雪城街市中的行人射去。

一时间,街道市井中惨呼连连,天雪城强大的防城弓弩没有射中强敌,却给自己的军民造成了重大的伤亡。

见得如此,雷冰梵和苏渐等人愤怒之余,也心中大骇,觉得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隐龙君的威能。

除了常规的弓弩,隐龙君追击的这一路,还不断飞起天雪国的星流术高手。

于是,多少年平静无事的不落王都白玉城上空,霎时间就变得热闹非凡。

箭矢乱飞之中,各种神幻瑰丽的星流化形不断掠空而过,有些在前面逃,有些在后面追,中间则是展着巨大巫龙之翼的隐龙君,在不世雄城的上方如同梦魇般飞过。

如果不是天雪城防军的力量,光靠雷冰梵和苏渐预先布置的人力,此刻要阻止隐龙君的追击,几乎不太可能。

但隐龙君不是一般人物,她一心追击起来,即使有天雪军的帮忙,雷冰梵和苏渐也很难逃脱。

很快,隐龙君雪冽迩甩脱了各种干扰,追到了苏渐二人身后不到一丈的地方。

这样近的距离,还是一对二的比例,别说苏渐二人逃到现在星流灵力已快枯竭,就算星流术正在盛时,也完全无法阻挡隐龙君的致命一击。

察觉出这一点,苏渐毫不犹豫地对并肩飞翔的银发少年叫道:“你快走!”

只是短短的三个字,已经表达出一切感情。

苏渐的“神焰朱雀”星流术本来就是飞禽类星流术,其“千羽幻光翼”要比雷冰梵“寒冰奔狼”的“风狼之翼”快得多。刚才两人并肩飞行,已经是苏渐故意拖后的结果。

“你快走”三字刚叫出口,隐龙君一道幻系分身斩望空劈来,其势若奔雷,矛头直指雷冰梵。

和速度还有余裕的苏渐不同,已经竭尽全力飞翔的雷冰梵,此刻已是避无可避。

感知到这一点,他两眼一闭,心说:“我命休矣!苏渐我们来世再做兄弟。”

刚转过这个念头,他便听得“嘭”的一声响,分明是分身斩击中的声音,自己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他立即觉得不对,睁眼回头一看,恰见到一个类似雪冽迩的分身斩幻影,正余势未尽,从苏渐身躯中穿身而过。

被幻系分身斩击中,已是痛苦非常,更何况还是透身而过!

虽说不同于实体的攻击,但幻系法术自有其独特之处。现在穿身而过,无疑如同给苏渐的神魂犁了一遍、锄了一回,那痛楚并不比实际的创伤小。

“不——”雷冰梵悲呼出声,正要上前拉苏渐一把,没想到这时候,他竟看到一副匪夷所思的场景:飞行明显占优势的苏渐,受了这记重创之后,不仅不想办法逃掉,反而掉转了方向,朝隐龙君迎面飞去。

苏渐此举,无异于自杀。

雷冰梵见状立即双目赤红,叫道:“苏渐,不要!”

刚说出阻止的话儿,他忽然想到,自家这位兄弟虽然平时嬉笑怒骂,内心却着实坚韧;一旦他做出决定,就连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所以,深知少年禀性的幽州少年王,不再啰唆,而是立即吼了一声:“我来助你!”

说话间,他便要掉转方向,要和苏渐并肩作战。

但这时,他听到少年暴吼一声:“滚!快滚!”

听到这一声并不友好的吼叫,雷冰梵眼中竟渗出泪来。

感知到他还在犹豫,苏渐又是一声大吼:“你不走,是要我白死吗?”

听他吼出这句话,雷冰梵心中一凛,不再犹豫,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一催风狼之翼,继续朝前方飞逃而去。

飞逃之时,雷冰梵心中剩下的,只是无尽的痛苦和后悔。

表面冷冽,内心从来都是智珠在握的银发王者,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绝望和无助。

他痛恨自己,还是低估了隐龙君的实力,让自家的兄弟,落得这么个悲惨的下场。

在一片血色的视野里,他暗下决心,日后哪怕江山不要,也一定要帮苏渐报这个仇。

对他二人这一番生离死别的互动,作为追击者,隐龙君只是冷眼旁观。

看见雷冰梵终于挥泪离去,隐龙君满脸轻蔑,阴恻恻地笑道:“还想逃?做梦。今儿,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冷笑之时,她右手望空一抓,顿时凝出一条星光螺旋,如同飞旋的长鞭,一扬之下朝苏渐猛力抽来。

巫龙之王亲妹的“死光螺旋”霸道狠辣,威力无穷,即使在龙境之中,也是让龙族勇士闻风丧胆。这时它近距离地朝苏渐抽来,挟带着风雷之音,让少年避无可避。

情势危急之下,苏渐也不肯坐以待毙;他右手血歌剑剑芒飞闪,左手瞬间凝出“烈凰神矛”,仗剑执矛,和身扑向强敌。

他这架势,竟似要和隐龙君同归于尽!

见他如此,隐龙君不由得冷笑一声,心想:“蠢货,难道你忘了本座的幻界光盾?就算你不死,撞上我的光盾,也不知道要飞到哪儿去!”

隐龙君的想法很有道理,但对苏渐来说,很不幸,他没有其他任何选择;为了帮雷冰梵争取片刻的宝贵逃生时间,他已经决心牺牲自己。

带着必死的信念,他也在祈祷,祈祷自己这么多年淬炼的武技,以及对上苍的虔诚,能让自己这自杀式的攻击,可以穿透隐龙君诡秘的五彩护盾;这样的话,尽管不能杀死隐龙君,至少也能伤了她的皮毛,能给雷冰梵多争取一点逃生时间,让他多一分活下来的可能。

奋不顾身之时,苏渐已经没有其他杂念,但心底还是升起一丝悲伤。

他悲伤自己还是青春年华却要血溅苍天;他更悲伤自己还没完成志愿、拯救爱人,却即将在这一刻归于黄土风尘。

不知是这样义无反顾的决绝,还是那无法消解的悲伤,忽触动冥冥中一抹精魂。

别忘了,少年胸前的星降之链中,还有一缕纯洁如月华的灵魂沉眠。

这一刻,这缕魂魄忽然也无比悲伤。在和少年悲伤的心境共鸣时,她也在星光缭乱的水色虚空中,满面泪流。

“苏渐……苏渐……”伴随着这声深情而哀婉的呼唤,星降之链忽然闪耀起璀璨的光华。

虽然只是胸前一点星钻,但那一瞬间迸发的璀丽光芒,霎时便盖过了隐龙君五彩流转的护盾之光。

无巧不巧,正是苏渐怀着必死之心撞向光盾之时。

当然,这一切都发生在细微之间,隐龙君根本看不出眼前的流光溢彩有什么变化,只感觉到那少年撞进了光盾中。

“傻瓜,哈哈——”隐龙君自信傲慢地脱口嘲笑。

但还未笑完,就戛然而止。

当隐龙君再次反应过来时,正看到血歌剑扎入自己右胸的场景。

最开始时,她根本不敢相信,本能地一掌击飞少年后,直愣了片刻,才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嚎!

“赢、了……”连同血歌剑一起被劈落地上的少年,看着同样从空中落下的女子,口中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这时雷冰梵也早已力竭,星流光辉瞬间熄灭,也一同落到地上来。

纵然大家都好似油尽灯枯,但苏渐和雷冰梵,还是一步步地朝雪冽迩坠落的地方走去。

刚才因为划空飞翔,这时三人所处之地,已是天雪城郊一个荒僻之所;虽然远处传来天雪军兵的大呼小叫,但一时还来不及赶到近前。

即使如此,苏渐和雷冰梵相视一眼,也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活捉隐龙君的信心。

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落日余晖中,他俩携手前行,离隐龙君的距离越来越近。

他们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剧烈。

纵然觉得如同瓮中捉鳖,稳操胜券,但对方毕竟是巫龙之王的亲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隐龙君。

有时候,越是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

当他们离得就差十几步距离,已经准备拼尽全部剩余力气飞扑过去时,苏渐和雷冰梵惊异地看到,隐龙君胸前那道明显的创口,竟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不好!”苏渐和雷冰梵见状,不约而同地加紧脚步朝那边冲去。

很可惜,根本不等他们冲到近前,伤口飞速痊愈的隐龙君,已经再次展开巫龙之翼,飞升到半空中了。

一见如此,苏渐二人便知活捉已不可能,说不定还自身难保。

他们立即停住脚步,仗剑向天,满怀戒备。

见他们如临大敌,已飞临空中的雪冽迩,给他们投来一个妩媚而阴险的眼神。

“少年,”她的目光投向了苏渐,用娇媚却阴冷的声音说道,“忽然想起来,你背叛了你师父后,他已经对你们有过预言。他已经看到了你们悲惨的未来。”

“嗯,那个预言啊……我懂了。”雪冽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沉默了一小会儿,忽然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我们不用等太久了,”雪冽迩在空中俯视叫道,“很快我们会在荆棘的荒野中相会;到那时老友相逢,必端起白骨的酒杯,满斟鲜血的美酒,庆祝你我的再会!”

说到这裏,雪冽迩猛一龇牙,脸色如毒蛇般凶狠,再往前猛地一个俯冲,似是要扑噬苏渐二人。

就在这时,一直隐隐约约的喊杀之声,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见得如此,雪冽迩点一点头,嘟囔了一句“果然预言如此”,便带着一脸的遗憾,振翅高飞,飞向了北方荒原上方邈远的天空,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夕霞云海之中了……

见她远逝,苏渐和雷冰梵二人怔立原地,许久无语。

就在由远而近的喊杀声中,最先跑到近前的,和苏渐猜想的一样,还是自己人。

看着唐求、红焰女、昭武长风等熟悉的面容,刚才一直吊着一口气的苏渐和雷冰梵,一下子就坐倒在地。

见他们如此,唐求等人连忙围成了一圈,兵刃向外,为他二人护法。

运功回复了一阵后,苏渐和雷冰梵也就再次站起。

随着身体的恢复,苏渐的神智也变得更加清醒。

这时他再想起雪冽迩刚才临别前的话语,仔细咀嚼其中的隐喻,忽然间变得不寒而栗。

不过,在唐求等人惊讶的目光中,苏渐很快又豪情满怀。

只见他仗剑挺立,仰望着雪冽迩飞逝的天空,大声叫道:“隐龙君,我等着你!我苏渐能打败你第一次,就能打败你第二次!荆棘丛?白骨杯?鲜血酒?希望你我再会的时间,不要等太久!”

虽说除了雷冰梵,其他人不太明白苏渐话中的含意,但他话语间传递出来的强大壮志豪情,还是感染了众人。

黄昏落日里,苏渐、雷冰梵、唐求、红焰女、昭武长风,在落日余晖中相视而笑。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触景生情,苏渐和雷冰梵、唐求,不约而同地想起当年京华的长街上,也是有几人,在如血的残阳里一起踏歌长行。

只可惜今时今日,已少一人;当年浴血长歌的四人,已有一位走上迥然不同的道路,说不定异日相逢,已是仇敌。

一念及此,夕阳中豪情满怀的三人,不禁有些黯然伤神。正是:琴剑飘零西复东,旧游清兴几时同?

机心难共沙鸥静,惟有家山在梦中。

天雪城中差点天翻地覆之时,溪声客栈的水茗轩中,却还是另一幅景象。

平日俊美儒雅的二皇子,这时候却丑态百出,抱着雪冽迩模样的美人乱摸乱啃。

水茗轩外的日光,从明亮变黯淡。

最后,房中漆黑一片,只余些星月的清辉。

多日的相思,一朝成为现实,让雷冰烨忘了时光的流逝。

忘我的状态一直持续,直到深夜之时,紧闭的水茗轩房门忽然被人一脚踢开!

“冰烨!”忽然闯入之人,焦急大叫一声。

只是短短的两个字,饱含了激动、焦虑和惊喜;只是,当这人身后紧随的武士,将手中火把照向房中时,这人的神情从惊喜变成了愕然,最后一脸愤怒!

“烨儿,你在干什么?我的雪奴爱妃呢?”来人忍不住怒吼一声,神色又气又急。

不用说,此时闯入水茗轩的,正是当今的天雪皇帝雷烈心。

天雪城中闹出这么大的事,雷烈心一直忙着布置防务,着手追击,一时没来得及细细纠察此事。

当尘埃落定,无奈地看到那些龙族和乱党都跑了时,雷烈心这才有时间细细查问皇太子的去处。

这一查不要紧,雷烈心惊恐地发现,今天早些时候,自己的爱妃和太子一起,竟去了事发源头的溪声客栈附近。

这时候雷烈心还没多想,毕竟自己这位爱妃很特殊,乃是智慧与美貌双绝的巾帼侯,自己的皇太子也是温文尔雅,知书达理,不怕出什么秽乱宫闱的事情。所以,得知他俩结伴出去后,雷烈心觉得他们应该是去体察民情,商议国家大事。

怀着这样美好的愿望,当他一番探察后,踢开水茗轩房门时,没想到看到的是这么一幕不堪入目的场景。

不过,雷烈心毕竟是称雄北方的大帝。即使遭遇极度惊怔,他很快便平复了情绪,转身朝身后随从们挥手说道:“你们在外等候。太子殿下他可能中了邪术,待朕亲自解除。”

听他这么说,身后那些御林武士,神色毫不波动,立即安静无比地退到院落里,占据各个方位,替皇帝父子二人警戒。

经过这一番喧闹,刚才紧紧抱着“美人”的雷冰烨,也吓得清醒了过来。

这时雷烈心已经点亮了桌上的油灯,雷冰烨刚才听声音还有些恍惚,这时藉着灯光一看,正是自己的父皇到来,一下子便吓得魂不附体。

“父、父皇……我、我……我和雪贵妃娘娘……”可想而知,雷冰烨此刻可能已经成了世上最煎熬的人。

他这时已经从幻觉中醒来,心裏十分明白,刚才自己那番丑态,已经全被父皇看在眼里——这事情意味着什么,连傻子都知道,所以口角嗫嚅之际,他心中各种情绪纷至沓来,惊悔交加之余,他的心头甚至闪过了弑父的疯狂念头。

正当心中恶念蓬勃时,他却听父皇恼道:“烨儿,你还记得雪贵妃娘娘?只顾在这裏和什么娼妓鬼混!我问你,雪贵妃去哪儿了?”

“呃?娼妓?”雷冰烨一愣,心中满是疑惑。他悄悄地侧过脸一瞥,却见倚在床沿边的“雪贵妃”,模样儿竟和最开始有了鲜明的差别,灯下看时,简直判若两人。

“怎么会这样?”雷冰烨心中震惊不已。

他却不知,雪冽迩用的是幻术,虽然最开始仿真得像雪冽迩自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灵力逐渐流失,这房中的美人,早已面目全非。

见此情景,雷冰烨先是惊惧,转而狂喜,心中谢过了诸菩萨,忙不迭涕泪交加地叫道:“父皇父皇!娘娘的下落,儿臣不知!”

“不知?你——”雷烈心刚要愤怒,但忽然不知看到了什么,一双虎眼猛然睁大,神色骤变,仿佛看见了什么奇诡的事物。

见他如此,雷冰烨本能地一惊,顺着雷烈心的目光一看,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原来,刚刚还好好的那个“美女”,这时候忽然变成了一段枯柳木!

如果是正常的枯柳木还好,偏偏这根柳木是浸水多年的水沉木,身上全是黑洞洞的腐烂窟窿,还布满了肮脏的苔藓,样子十分可怖。

刚才一直冷静应对的二皇子,看到这根水沉木的黑窟窿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顿时凄惨地大叫一声,倒地不醒。

面对这样奇诡的场面,雷烈心反而冷静下来。他随手一挥,掌心火应声飞出,点亮了房中其余两盏油灯。

藉着灯光,他仔细地端详枯木,又回头看看儿子,这才发现,自己儿子的下身衣物已除,下体完全|裸|露,上面还留有青黑色的苔痕。

看看儿子的下身,再看看青苔遍体的水沉枯木,雷烈心勃然大怒之余,心中也生出一丝惶恐。

他很快拿起桌上一盆冷水,朝昏倒在地的雷冰烨头上一浇。

被冷水浇醒的太子,还有些神思恍惚;正神思悠悠之际,他听到父皇的声音幽幽传来:“烨儿,今日之事,我不怪你。你显然是被人陷害了。但你再想想,雪贵妃娘娘到底去哪里了。”

“好……”这时候,雷冰烨也冷静了下来。

他能冷静,除了这盆凉水的功劳,最重要的是,他从父皇的话里话外,听出来不仅自己的罪行没有败露,在父皇的眼中自己竟然还是个受害者。

皇太子雷冰烨,一直都是聪慧之人,眼前的形势发展到这时,怎么会难倒他?看了看威严的父皇脸色,雷冰烨想了一会儿,眼中忽然流下泪来。

“父皇、父皇……儿臣没用。”雷冰烨哽咽说道,“今天贵妃娘娘约我出来,说想跟我请教大漠国的风土人情,这样她看看能不能在攻略大漠国之事上,帮忙出出什么主意。”

“没想到,我们两个刚路过这家客栈,就如同不能自主,懵懵懂懂地就要了这间水茗轩——哦不对,这间水茗轩,是我要的,当时贵妃娘娘就在院中赏花。”

“当时我推开了房门,便见一个美貌女子在房中,对儿臣嫣然含笑。”雷冰烨继续说道,“父皇,儿臣真是知书达理之人,但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个美人儿风情万种,自己整个人都欲念丛生,难以自控。”

“我看了一眼美人,又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恰见到一群蒙面黑衣人,把贵妃娘娘掳走了——父皇恕罪,当时儿臣如同被下了咒、发了魇,看到这样大逆不道的情景,竟然毫不动容!眼睁睁看着贵妃娘娘被掳走,我心中没有一丝波动,平静地转身进了房。”

“之后我便如梦如迷,幻象丛生。等再清醒过来时,便看到父皇您破门而入了——烨儿、烨儿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烨儿万死,烨儿万死!”

说到这裏时,雷冰烨已是泪流满面。他不断地手舞足蹈,状若疯狂,显得十分痛悔,几乎有些难以自控了。

“唉。”看见他这样子,雷烈心叹息一声,摆了摆手道,“烨儿不必自责,你是被人陷害,何来万死?”

“那……究竟是什么人陷害的?贵妃娘娘被抓去哪儿了呢?”雷冰烨装作一脸急切地问道。

“朕也不知。”雷烈心道,“看起来像龙族,不过在此域中,与我敌对之人,数不胜数。大漠、幽州,甚至华夏……烨儿,此事你不用管了,明日起便安心静养,一切事体,父皇自有主张。”

说到这裏,雷烈心看向窗外那些肃立的御林武士,像跟雷冰烨说,又像告诉自己:“雪贵妃娘娘,是父皇一生的挚爱;哪怕付出天大的代价,我也会找到她!”

“嗯……”听着父皇这么说,已经什么都想起来的雷冰烨,忽然陷入无比的不安中。

他有心提醒父皇,那雪贵妃曾跟自己大发狂言,说视所有人为工具和棋子;刚才幻化为美女的水沉木,十有八九也是她所为。

想到这些事,他嘴角动了动,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毕竟刚才自己有了那一番说辞,现在还能再说什么呢?

这时候,他的内心,除了愤恨和后悔,还增添了无限的恐惧。

“雪贵妃究竟是什么人?她到底去哪儿了?”

想到这裏,雷冰烨只觉得浑身虚弱,平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看见他这一副张口结舌、手足无措的模样,雷烈心还以为他没能完全从刚才的事情中平静下来。于是他走过来,拍拍雷冰烨的肩膀,示意万事有他在,不必惊慌。

不过安慰皇太子时,天雪皇雷烈心的心头,不知不觉地也闪过一丝后悔。

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雷烈心忽然觉得,自己对另一个皇子的恼恨感情,更像是因为,那个雷冰梵,竟好像对自己能给他的江山不屑一顾,处处唱反调,总摆出一副他要自己去打江山的模样。

念及此情,雄霸北方大地的一代雄主,忍不住一声长叹。

再说苏渐。助幽州立国,搅动天雪城,赶跑巫龙之王的亲妹,苏渐在天雪国中的这一番“闯祸”,委实不小。

当初唐求带着光武帝的谕令,说本来以苏渐在魔语海渊的功绩,完全能平地一声雷,封为八等“公乘”之爵;因为皇上“预感”到他将在天雪国中闯一番大祸,因此预先连降七级,变为最低一级的“公士”爵位。

光武帝这样的说辞,带着些戏谑;当时苏渐还觉得,闯什么样的祸,才能连降七级这么多?但当赶跑雪冽迩,回到幽州城中闭门总结时,苏渐觉得,英明神武的光武帝陛下,还是低估了他的捣蛋能力。

苏渐以前对那个“孤胆屠龙”的外号还有点不好意思接受;现在想想,还是赶紧承认了吧,照这么下去,万一有人给他改一改,叫成“孤胆灾星”,那可大大不美了!

对苏渐和华夏国而言,无论雷烈心还是雷冰烨,其实都只是常规上的敌人;真正可怕的敌手,乃是那位巫龙之王的亲妹、隐龙客的首领巨擘雪冽迩。

现在雪冽迩已经被赶跑,天雪国中便无什么大事,因此苏渐也不多耽搁,跟雷冰梵简单辞行后,便带着唐求、红焰女和一众玄武衞部属,回华夏国去了。

值此别离之际,冷头冷脸的雷冰梵,依旧保持了他的一贯做派。

虽然心中万般不舍,明里他却只送出自己的府门;但紧接着,他就颁下谕旨,以“视察星降高原兴修水利事”的名义,一路迤逦,足足陪苏渐一行越过了星降高原幽州国的这一侧,才寡言少语地跟他告别。

见此情景,唐求和红焰女就不必说了,其他对苏渐不太了解的玄武衞好手们,全都暗自吃惊。在此之前,都是一连串的大事,他们看到的只是雷冰梵和苏渐之间的公事公办;现在临别之际,他们终于发现了冷傲幽州王的另一面。

眼见得前途无限的幽州新王,竟对一个小小的华夏铜徽衞这样难舍难离,任谁都会惊羡不已。之前他们都觉得,虽然苏渐身上加着些杂牌将军、低等爵位的称号,但实际就是个玄武衞的铜徽衞。

他们这样的人久经公门,最为现实;别看苏渐现在号称被大统领看重,传闻还入了天子的眼,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苏渐名号再响,不也就是个铜徽衞?扯那么多虚的没用,谁谁谁看重,谁不会吹?“至今还是铜徽衞”,就说明了一切。

所以,虽然这些人敬重苏渐的办事能力,但因为这些世俗的认知,他们对苏渐并没有真正重视。但现在,他们的态度一下子就转变过来了。

当然,转变之余,这些老江湖也觉得奇怪:苏渐有这么一棵大树可以依靠,为什么还要当一个小小的铜徽衞?这真是匪夷所思。

有个别联想丰富的玄武衞武士,突然还想到,莫非这位破坏力巨大、为人贼精的少年上司,暗地里并不看好幽州国的未来?

不管如何,苏渐在这些玄武衞同袍的心目中,真正变得有些高深莫测起来。

所以,当他们这行人越过星降高原,苏渐忽然下令要绕道人龙边境寂灭林一行时,玄武衞部属没有一人表示疑议。

对苏渐为何拐弯路过寂灭林,这一行三四十个人的队伍里,可能只有唐求一人真正理解。

当苏渐站在阴风森森的寂灭林前,发出多愁善感的叹息时,那红焰女便忍不住了,问道:“苏哥哥,这寂灭林,听说是大凶之地,你怎么特地拐过来,还这般感慨?”

听她之言,苏渐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又扫了扫众人。他发现除唐求之外,几乎所有人都一脸疑惑,便叹息一声,说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苏渐作为同龄人,本事还挺大的?”

众人听得此言,不明其意,但都真心地点了点头。

“哈,看来你们都这么看。”苏渐仰天笑了一声,神色却有些落寞。

停了片刻,他才忧伤地说道:“你们都觉得我还算厉害,可你们不知道,在六年多前,有一个比我厉害得多的年轻人,却在这裏死去了。”

“他叫萧宁,出身于屠龙学院,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成了青龙军团的校尉——你们都想得到,这得有多厉害!”

“厉害!确实厉害!”认真倾听的玄武衞武士们,纷纷惊叹。在他们的心目中,青龙军的一个实权校尉,可比玄武铜徽衞强多了。

“可是,”苏渐话锋一转道,“那一天,他带着青龙军的精锐,还有七八位星流武士,就来你们眼前的寂灭林执行伏击任务。那次我作为传讯的耳目,也随之同行。”

“你们别看我今天好似威风凛凛,可那时在萧宁萧大哥的眼里,我这个玄武衞的小杂役,根本如同一粒尘埃、一只蝼蚁。”

“可就是当时我这样蝼蚁尘埃般的人物,萧大哥却依旧以礼相待,还在我走神遇险时,亲手挥刀杀死一只偷袭我的噬血狞猫。”

“后来我们要伏击拦截的龙族出现时,萧大哥又指挥若定,面对兽龙国的强敌,一点也不发怵,最后几乎大获全胜——真的不骗你们,看到萧大哥的种种作为,当时我的心中,坚信将来有一天,他将是整个青龙军团的元帅继承人。”

“只是可惜,这一切,在那个黑袍怪客出现后,都成了虚空泡影。那一天……”

接下来苏渐便用沉痛的语气,将那一日梦魇般的所见所闻,跟随行众人一一道来。

随着自己的描述,苏渐生出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又面临了可怖的生死险境。一种黑暗浓重的恐惧感,随着自己的话语,又重新笼罩了自己的整个身心。

听完他的叙述,红焰女等人既为萧宁等死难战士感到伤心,又对那明显是人族的黑袍怪客感到愤恨恐惧。

苏渐说完后,举起盛着美酒的皮囊,望空洒酒祭奠。随行的所有人,不用他招呼,也全都面色沉重,一同洒酒,祷祝那一役死难的将士,心意十分真诚。

寂灭林中睹景思人,苏渐更加怀念那个有着亲切英俊笑容的青龙军校尉。离开寂灭林时,他为当年死难将士报仇的心情,更加强烈。

只是这件事,和一般的复雠不同。现在苏渐甚至还没弄清楚那个神秘的黑袍怪客,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些年来,他也时刻留心查找,怀疑过很多人。

比如那个行事诡异、凶狠嗜杀的厉华楚,还有最近这个邪恶鬼祟的隐龙君。可惜的是,通过细节分析后苏渐发现,他们可能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也许,萧宁,还有那一回于寂灭林中死难的将士,要感谢同行的幸存者是苏渐。如果换了其他任何人,这件事可能慢慢也就放下了。但苏渐骨子里的性情极为坚韧,已经认定的事情,哪怕再是艰难,也绝不会放弃。

因为找出真凶之心愈加炽烈,所以苏渐在八月中旬一回到京华城,就直接去面见了轩辕鸿。

对这位玄武衞大统领来说,现在的苏渐不仅是他的下属,更像是他爱护有加的子侄辈。

这爷儿俩,算起来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面了。自从上回苏渐逃亡之日起,历经龙境、魔语海渊、北沧海岛、天雪国,好一番折腾,直到今天苏渐才重返京华城。

苏渐面见轩辕鸿的那一天,正是八月十四,第二天便是十五中秋团圆之日,于是二人的相见更添感慨。

久别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于私自不必说,于公而言,轩辕鸿对苏渐这一年多来的经历,也十分重视。毕竟放眼整个华夏国中,也没几个人能有苏渐这一年多来的经历丰富。

在苏渐的心目中,他总觉得大统领应该对天雪国中那番纷乱更感兴趣,没想到在自己详细汇报之时,轩辕鸿明显对龙境和魔族格外注意。

尤其让苏渐觉得奇怪的是,当今之世,魔族之恶魔国度已被龙族封印了不知多少年,对神州大陆而言完全是非主流、不存在,但当自己提到鼓动了尘魔族长痕天,一起穿越幽冰之门,借道魔界再从幽乱之门回到北沧海国时,轩辕鸿对过程中诸多细节详加询问,还不时若有所思,显得十分重视。

见他如此,苏渐也就将魔族相关事宜多说了一些,不过那个魔族尊自己为“第五天魔王”的事情,因为太过匪夷所思,苏渐生怕轩辕鸿把自己当成疯子,进而不相信自己其他所言,所以便隐去不提了。

当这些例行公事都说完后,苏渐找了个合适的时机,问轩辕鸿道:“大统领,小侄有一事至今萦绕心头,不得其解,不知能否向您请教?”

“小苏,有话直说。”轩辕鸿洪声道,“现在你还跟我客气啥?说吧,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