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奉旨放火

第七卷 凤凰照夜

当时司徒威根本就没想到,原来轩辕鸿主掌的玄武衞,一直在暗中密切盯着兽龙国的动向。所以兽龙使者一接近国境,玄武衞便发现了,并及时通知了青龙军。

当司徒威得知此事时,再想通过军政手段化解危机,已经来不及。没办法之下,他才故技重施,派出最心腹的绝顶高手萧龙雀,前去解救落入青龙军陷阱中的兽龙族使者。

所以,这才有后来苏渐目睹的那一场寂灭林中惨烈绝伦的大屠杀。

就这事而言,除了苏渐这个漏网之鱼,根本没有其他幸存者。难道还要找兽龙族作证?根本不可能。

这还是存在幸存者的特殊情况下,其他所有类似的场合,萧龙雀从来都是寸草不留,便更不会有什么事情。

当然,当今夜往事重提时,司徒威和萧龙雀心中都有些隐隐的感慨。

他们慨叹,有漏网之鱼本就不应该,怎么那漏网的,却偏偏还是苏渐这样刁钻难缠的人?

当然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不管怎么说,在司徒威和萧龙雀两人互相打气的情况下,他们的情绪不再低沉,都想着怎么反击。

尤其是萧龙雀,虽然心底还有一丝担忧,但因为他历来都对司徒威敬若神明,这时候并没有多少危机感。

到现在他都没有意识到,在司徒威的荫庇下,他一直都太顺了。

比如,他现在唯一担心的竟是:“幽小眉见到两个亲近的朋友变得势同水火,会不会伤心?”

“龙雀,”就在他出神之时,司徒威目光炯炯地看向他,铿锵说道,“你放心,明晚为父就召众人来议事。圣上对咱还是宽容的,你看虽说今日禁足,但门外守衞并不森严。放心吧,为父见惯风浪,就今天这事,这才哪到哪?咱们总要教苏渐那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全听义父大人安排!”萧龙雀垂首应道。

这一刻,被义父的豪迈气派所感染,萧龙雀心底本来还剩余的那一点忧虑,也彻底消失了。

也不知光武帝是否真打算轻轻放过,到了第二天,宰相府外守衞的四灵禁军,更加松懈了。

甚至到了下午,原本还有三四十人负责看管的禁军,陆陆续续走掉一半多,最后只剩下十几个兵卒,有气无力地在府外街角打瞌睡。

这样的情景,就如一个风向标一样。

那些正紧张观看风向的朝臣都觉得,别看轩辕鸿那帮人闹出滔天的波澜,但司徒威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宰相,当年还是扶助光武帝登基做皇帝的大功臣,瞧这样子,根本没动摇皇帝对他的信任。

这样一来,当萧龙雀安排人,暗中召集那些司徒威圈定的重臣前来议事时,根本没有太费事,传讯没有任何阻碍,到了入夜之时,邀请的人也来得十分齐全。

当然一开始时,这帮人还装作饮酒作诗,多谈坊间逸事,直等到夜深人静,探明宰相府外寥寥几个禁军已经开始打瞌睡时,他们才开始真正的商议。

昨日出了这样的事,司徒威已经不准备留手了。

没错,他对当今圣上,还是拥戴的。但和他内心的野心一比,区区忠诚根本算不了什么。

“得到圣龙帝国的支持,成为人族的新王”,这个目标光想一想,就让他激动得浑身发抖!

皇帝陛下的优容,这时候已经变成司徒威准备当机立断的动力。他今晚要拉拢重臣,做惊天一搏。

不得不说,司徒威在华夏朝堂经营数十年,真可以称得上根深蒂固。

如此风口浪尖之时,他一声召唤,竟然有二三十位文武重臣,都来他府中议事。

先前跟着他大搞冤案的大理寺和刑部,今晚它们的首脑全来了。

刑部尚书丁光祖、户部尚书高元博、大理寺卿崔弘,这一晚,尽皆青衣小帽,从宰相府侧门而入。

他们这些文官也就罢了,今晚入府之人中,竟然还有青龙军、白虎军的将军校尉,朱雀术士团的长老法师。

四灵军团中,也只有玄武衞没人来,倒从侧面说明,轩辕鸿管教有方,已经把玄武衞经营成铁桶一块,连位高权重、长袖善舞的司徒威,也无法收买渗透。

但四灵军团中,青龙、白虎、朱雀三军,才是战场上的主力。今日有他们的高级将领到来,所起的作用,甚至比刑部、大理寺的头头脑脑还要重大。

司徒威孤注一掷般的召集,可以说把他在朝中所有的重臣同党都召来了。

也正因如此,与会之人互相一看,信心更是大增。

相比以前的单线联系,今晚的宰相府议事,才让这些人知道,原来自己一派有这么多人,有这么惊人的实力。

于是对他们来说,昨日还凄风苦雨的心情,今天已雨过天晴,甚至还加倍的惊喜和兴奋。

聚会的过程,毋庸赘述,总之司徒威挥斥方遒,各种布置。

朝廷要害部门就不用说了,他还重点安排了军队的动向,让他们秣马厉兵,随时待命。

作为执掌华夏国数十年国政权柄的老宰相,司徒威的治世之才毋庸置疑。经过他这一番布置,种种看似艰难的事情,却变得好像简单易行。

并且,当他许诺会动用最可靠的渠道,去联络圣龙帝国,让龙族出兵支持时,一下子就点燃了气氛,给这些同党吃了一颗定心丸。

到了这地步,就连最谨慎、最多疑的人,也彻底没了顾虑。

通明的灯火中,他们对着司徒威庄严地发誓,要誓死追随他,联合龙族,横扫诸国,拥立他成为整个人族的新王!

当然,拥戴司徒威便意味着,他们这些人将来都是开国元勋、从龙之臣。

当他们在狂喜的心情下,跟司徒威说出这样的喜悦时,同样红光满面的宰相,却面带微笑地纠正:“不,不是开国功臣。你们和我,即将开创一个新的盛世纪元,即使比不上盘古开天辟地,也能和尧舜禹相仿。今夜你我,必将名垂青史!”

司徒威略带矜持的话语,如同瞬间点燃火药桶的导火索,再次让这些人激动得浑身发抖!

“不仅是开国,这是在开创新时代啊!”

于是他们立即以百倍的精神,开始用心探讨各种起事的细节。

他们十分愉快地谈到,事成之后,轩辕鸿和苏渐、百里英、童大方那帮人,自然要千刀万剐,这一次发来国书声援苏渐的幽州国和雪晶国,也吃不到好果子。

到时候,他们会派出大军,会合龙族,将这两国一举荡平。之后幽州国主雷冰梵,午门枭首,城头示众一个月;雪晶国主洛雪穹,则充入乐坊为伎为奴。

他们唯一的分歧,就是事成之后,对现在的华夏国主李翊,该怎么处置。

刑部尚书丁光祖说,对待亡国之君切不可心慈手软,不仅本人应该砍头,还应该诛灭九族。

大理寺卿崔弘却说,不应该做得这么绝,毕竟这么多年来李翊还是很有威望,应该宽容对待。

七嘴八舌争论一番后,最后还是司徒威拍了板,决定将李翊本人降为“昏德侯”,圈禁于边远小城,一世不得出昏德侯府。他的兄弟和子女,则全部斩首,以绝后患。

司徒威这么一说,众人尽皆敬服,纷纷赞颂说,司徒威这般处置,才最妥当。

当然,如此兴高采烈、心气高涨之时,也有人发出了不和谐的声音。

这个不合时宜的声音问的是,将来他们如何处理和龙族的关系?

此言一出,顿时便有些冷场。

不过司徒威还是很大度地挥手说,在强大凶猛的龙族面前,为了保全人族的香火,他个人承受点屈辱没什么;大不了,就奉龙国为父辈之国,自己称为“儿皇帝”,也无不可。

一听他这么说,众人赞颂之声再起。有几个感情充沛的官员甚至落泪大哭,泣不成声地说,果然司徒大人仁德盖世,如此舍己为国,值得大家一生追随。

谋划和赞颂,交替进行。

宰相府中的气氛,越来越热烈。

看这架势,简直是“把坏事变好事”的典型。

事实上,宰相全力发动经营多年的力量,尤其是取得了龙族大军的帮助,这帮人即将掀起的风暴,还真可能席卷天地。

这时的宰相府中,宛如上演了一场阴谋家的众生相。

众位高官的面容,或狂喜,或深沉,或激烈,或狰狞。

但无论喜怒善恶,他们都觉得胜利果实已经唾手可得。

当宰相府中的气氛越说越热烈,众高官心气儿越来越高时,那窗外的夜色也越来越深沉。

今晚的雾气,颇为浓重。

本来明月在天,这时天地间却似有一层乳白轻纱,将万物遮掩得朦蒙胧胧,昏昏沉沉。

宰相府中满座衣冠热烈密谋,苏渐却在他的家中小院,静静安眠。

作为前日金殿风波的胜利者,这时候他却寂寞冷清,倒好似这次的胜利者,不是他,而是那位宰相大人。

面对光武帝的优柔寡断,说苏渐不忧心,那肯定是假的。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事情都揭开到这个分上,皇帝陛下还不愿意下死手,苏渐也无可奈何。

于是第二天晚上,当他洗漱完毕上床后,根本睡不着,装着满腹重重的心事。

冷夜清寂,虽然已经回到自己家中,但苏渐回想这几日之事时,内心深处,却再次升起深深的无力感。

以他的性格,肯定不会自怜自艾。

他真正介怀的是,有那么多前辈和同伴,甚至远在灵洲和雪山的两位女王,都为他筹划的事出了大力,到最后却只得到这么一个结果。

更别说,像端木楚和盖英衞他们,都是豁出了前程,豁出了性命。

一想到这个,他就觉得自己对不住他们。

心绪难平,辗转反侧,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他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

入夜的京华城,正是万籁俱寂。

雾起京华,偶尔传来谁家的狗吠,更显得午夜冷寂。

皞白的月华,透过满院的宿雾,照到少年的被子上时,只剩下迷离的月影。

满腹心事的少年,即使现在勉强入眠,也睡得并不踏实。

月影之中,他不时无意识地翻个身,口中偶尔发出一声意义难明的惊呼。

正睡得迷迷糊糊时,忽然有个人影翻墙而入!

夜深人静,这时候还翻墙入户之人,十有八九便是偷东西的蟊贼。

出奇的是,这人翻墙而入后,却是大剌剌地穿堂过户,一直闯到苏渐的卧室中,还站在他的床前大叫道:“苏大人,快醒醒,快醒醒!”

“谁?”苏渐立即翻身跃起,大喝一声。

其实苏渐多警惕?刚才来人翻墙入户时,他就已经察觉。这时候假寐在床,只为了等来人走进攻击范围。

但之后看到那人,竟然大剌剌地径直奔走而来,苏渐就觉察出不对劲来。

于是,各种预备的招数全都弃用,这时被对方一叫,他便翻身而起,跳下床一看,发现来人正是盖英衞。

“怎么回事?”他看着盖英衞,疑惑地问道。

“是、是——”显然盖英衞也很激动,这时候居然有些结结巴巴的。

停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流畅地说道:“苏大人,大统领有令,命你火速赶往宰相府,由你统领今夜的抓捕!”

“啥?”苏渐根本反应不过来,一脸惊诧道,“什么抓捕?”

还不等盖英衞回答,他却已经反应过来。他立即一蹦三尺高,激动叫道:“你是说‘宰相府’?”

“正是!”盖英衞也一脸激动地叫道。

也难怪盖英衞要激动。作为玄武衞的核心成员,尤其这次还参与了对付司徒威的行动,他事实上已经捆绑在苏渐这艘船上。所以当昨天皇帝高举轻放之后,他心中的忐忑恐惧之情,甚至还超过苏渐。

现在好了,轩辕鸿亲口对他说,皇帝陛下亲自下令,要苏渐苏大人统领对宰相府的围捕——那一瞬间,他的心好像升上了九天云霄,觉得这辈子都没像这一刻这样痛快过!

苏渐的心情也极为痛快。

他想找一张桌子拍案叫绝。

但快意之余,他心中亦是瞬间凛然。

面似平湖,心若惊雷!

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帝王之心”。

这个感觉,很快就变得更加强烈,因为盖英衞正凑过来,小声地补充道:“大人,皇上说,奸相的核心党羽,已经全部在府中。今夜,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听得此言,苏渐更加惊心动魄。他的表情瞬间凝重,立即披衣取剑,骑上白马,和盖英衞一道,飞马奔向宰相府。

寂静无人的京华街道上,他们纵马呼啸而过,朝朱雀坊疾驰而去。

午夜寂静,嗒嗒的马蹄声,显得分外的响亮和不寻常。

许多沿途被惊动的京华百姓,悄悄地披衣而起,也不掌灯,凑在临街的窗户后,偷偷地观看纵马长街的少年。

“出事了。”这是不认识苏渐的京华百姓的想法。

“出大事了!”有少数认识苏渐的人,看出了月影中熟悉的少年身影,想法便颇为不同。

当苏渐快马加鞭,赶到朱雀坊的宰相府大门前,却发现整个宰相府,已经被玄武衞、巡城军、四灵禁军给围得水泄不通。

玄武衞领头的霍修诚、辅佐的端木楚自不必说,那巡城军的童大方,四灵禁军的秦力夫,也都是苏渐认识的人。

这时见苏渐过来,他们几人全都过来跟他见礼。

美髯金刀客秦力夫,先前还在朱雀广场拦阻过苏渐,但这时却服服帖帖,老老实实地过来跟苏渐见礼。

童大方就不用说了,那一脸堆的笑简直谄媚,这时就连玄武衞中官阶远高于苏渐的金徽衞霍修诚,也一脸真诚的笑容,来苏渐面前听令。

其实金徽衞霍修诚,在玄武衞中最倚仗老资格,除大统领轩辕鸿和几个血晶徽衞之外,他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

但偏偏就是苏渐这个小小的铜徽衞,让他十分服气。

上次吴山云之事后,他后来也有些醒过神来,察觉出自己很可能中了苏渐的激将之计。

但霍修诚就是这样,虽然脾气不好,爱倚老卖老,但就是佩服有能力之人。这前后几次苏渐的表现,已经让这位老牌玄武衞心服口服。

见他们这三人都来听令,苏渐却没着急了解情况,反而低声问道:“轩辕大统领呢?”

“大统领在对面那个酒家,五福楼。”霍修诚努努嘴,朝苏渐示意身后那座酒楼。

苏渐顿时明白,轩辕鸿今晚并不想出这个风头,而是隐身在幕后,坐镇今晚的抓捕行动。

“我先过去见见大统领。”苏渐对三人说道。

“去吧,这裏有我们。”霍修诚几人报以理解的眼神。

“好!”苏渐临转身前,威风凛凛道,“麻烦几位前辈,都给看好了。别说人了,连一条狗、一只鸡,都不准放出来!”

“是!”霍修诚三人神色一凛,躬身称是。

等苏渐匆匆赶到宰相府南门对面的五福楼时,不用他开口,门口守衞的玄武衞同僚便告诉他,大统领正在二楼。

“噔噔噔”快步走上二楼,苏渐便看到,轩辕鸿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檀木大椅上。

今晚的轩辕鸿,和苏渐一样,也是一身戎装。黑衣玄甲就不说了,他身后那一袭猩红的披风,和苏渐身上的如出一辙。

若说有什么区别,就是轩辕鸿披风的红色更加深重,接近赭赤,颇为庄严,不像苏渐的披风鲜红如血,更加鲜艳刺眼。

“你来了?”对苏渐的到来,轩辕鸿似乎早有预料。

“一路快马赶来。”苏渐行了个礼道。

“很好。”轩辕鸿忽然站起,叫道,“苏渐听旨。”

苏渐闻言连忙跪倒,虔诚聆听。

只听轩辕鸿洪声说道:“光武帝口谕亲令:兹命散骑将军、五等大夫、铜徽衞苏渐,全权负责围捕反贼司徒威阖府罪囚,可便宜行事,水火交攻,不得放走一人!”

“臣遵旨!”苏渐叩了个头,便霍然站起。

“苏渐,”轩辕鸿看着他道,“刚才只是表面文章。圣上跟我说了,司徒威狡诈无比,今夜之事你可不择手段,虑及你最擅长之灵术,今夜你可放火烧府!”

此言一出,连苏渐这样出生入死之人,也不禁心神剧震。

他现在算是听明白了,今夜他正是“奉旨放火”!

心知肚明之时,他忽然变得有些犹豫,忍不住开口说道:“大统领,今晚这事甚是凶恶,为什么找小侄来做?毕竟我还是个读书人啊,出身灵鹫学院呢。圣上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这会不会影响我今后的仕途?”

“得了吧!”轩辕鸿笑骂道,“别矫情了,就你还想装斯文人?我问你,你知道京城将军这么多,今晚圣上为什么偏偏钦点你来主持抓捕?”

“为什么?”苏渐立即问道。

说真的他还真有些莫名其妙,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是好奇,因为认真论起来,以他的官衔要主持这样惊天动地的重大抓捕,根本不够格。

“莫非是我的才华打动了圣上?”苏渐满含期待地猜道。

“那是因为,”只听轩辕鸿慢条斯理道,“那是因为圣上说,‘恶人还需恶人磨’,对付司徒威这样的大恶人,由你领头,他放心。”

“这、这……”苏渐瞬间一脸尴尬,只觉得圣上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不过又能怎样呢?毕竟这是圣意啊,饶是苏渐腹诽,也不敢啰唆。

跟轩辕鸿请教了一番后,他便也老老实实地领命下楼去了。

在苏渐没下令动手之前,这些静夜中围困宰相府的军士,一个个静立无语。

薄雾缭绕,半隐于夜雾之中的军士,如同暗夜大军,虽无任何动作,却带来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到这时,宰相府中的密谋已经戛然而止。

收到消息时,司徒威正在指点江山,情绪高昂无比。

忽然间,萧龙雀急匆匆走进议事厅,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离司徒威最近的那几个官员,竟看到他忽然浑身一哆嗦!

就这一瞬间,司徒威脸色煞白,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

刚刚他还高谈阔论,这一刻却如同被突然掐住脖子的老公鸭,说话声戛然而止。

众人察觉出他的异样,顿时停止了议论。

本来热烈无比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司徒威身上。

见大家都朝自己看来,司徒威稳住已经快站不住的身形,努力定了定神。

听到府邸被围的消息,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隐瞒,但很快他就改变了主意。

这种事,瞒得住吗?

要是隐瞒了,府外官兵攻打开始后,眼前这些人精就会想:“什么?刚才慷慨激昂、满口许愿,结果一夜还没过,就空口说谎糊弄咱?”

所以司徒威很快便决定,将府外的情况,开诚布公地告诉大家。

“诸位,”他脸上勉强一笑,说道,“府外已经来了些官兵,看势头,来者不善啊。”

“什么?”刚才还趾高气扬的一众党羽,霎时间如丧考妣。

甚至其中有几个心理素质不过硬的,竟号啕大哭起来!

见大家如此失态,司徒威脸色铁青。

纵然大难临头,但他还能强自镇定。

“不要慌!”他挥手大叫道,“方才已探明,外面不过一些巡城军和玄武衞而已,并无四灵军团的劲卒。我们还冲得出去!”

为了安众人之心,他故意没说皇城禁军也来了,要知道禁军到来本身所包含的意味,要严重和可怕得多。

“哈哈!”眼见众人还是低头不语,司徒威猛地放声大笑道,“他们还是小看老夫了!区区玄武衞和巡城军,岂能困得了我司徒威?大家请放心,我府中暗藏私兵八百,更有法师五十名,要冲出去,完全没问题!”

“这、这是真的吗?”听了他的话,这些司徒威同党面面相觑,半信半疑。

“当然!”司徒威扫了这些人一眼,傲然说道,“为了我等大事,老夫筹划了不下十年。今日这场面,如何料不到?”

“诸位尽可放心,我司徒威在此发誓,今夜就算拼得老夫一人身死,也要保各位平安冲出去,否则也对不住各位眷顾信任之情!”

这年头,发誓还是很有信用的。听得司徒威亲口立誓,本来将信将疑的同党们,这才有些放下心来。

心神略安之际,想起刚才司徒威有些决绝的话语,他们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想说点客气话。

但几乎所有人,嘴角嗫嚅了几下,心中酝酿的客气话儿,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因为眼前的情势,真的出人意料,也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他们真怕自己一两句客气话,司徒威就当了真,不出死力,自己便真的没法活着走出去了。

他们这些心理活动,司徒威如何不清楚?对这些贪生怕死之人,他心中也十分恼怒。不过他知道,此时并不是发作的好时机。

事实上,他此时也心乱如麻。

他根本想不到,昨天还在金殿上和稀泥的光武帝,竟然就在第二天晚上动了手,而且不动则已,一动便势若惊雷!

“我还是小看了他。”司徒威在心中自责,又恨又悔。

不过这时候再自怨自艾也没用,司徒威也算一代枭雄,很快便平复了情绪,朝众人大声说道:“诸位老友,请先去偏厅休息,坐等我麾下儿郎得胜的消息。一旦冲出,你等立即联络青龙、白虎、朱雀三军中的部属,到时总要将华夏国搅个天翻地覆,将昏君拉下马!”

“哈哈,其实他们来得正好!本来老夫还顾念昔日之情,有些犹豫,好好好!这下就别怪我了,咱们的事儿,提前发动了!诸位就等着开世立国吧!”

司徒威这一番鼓动,还真起了些作用,刚才惶恐不安的党羽官员们,终于平静下来。

这时更有不少司徒威的铁杆死党,如高元博等人,已经清醒过来,深知今日已是你死我活之局,他们这些人全无退路,已经彻底绑在司徒威的战车上了。

想通这一点,他们不仅不怕了,反而还纷纷叫嚷,主动询问司徒威有什么地方能帮忙。

见他们如此,司徒威也挺感动,不过还是请他们先去偏厅等候。司徒威深知,这些人和自己一样,玩阴谋诡计绝对一流,但这样真刀真枪的阵仗,要他们帮忙,纯粹自找麻烦。

当然婉拒之时,这样的原因没法说出口。

司徒威只是大义凛然地告诉他们,说他们这些人,身份高贵,才华卓绝,将来还要起大作用,所以今天这种小仗,不能轻易让他们冒险。还是先去偏厅轻松喝茶,等待将士儿郎们得胜的消息即可。

听了司徒威这一番话,本就铁了心跟随的高元博等人,更是心中感动。他们彻底下定决心,要死心塌地跟着司徒威干到底。

眼看着众人走出议事厅,刚才还一脸自信面容的司徒威,一下子就阴沉下来。

“龙雀,”他看着身旁这位义子,说道,“人手安排得怎么样了?”

“义父大人请放心,”萧龙雀躬身禀道,“府中八百精兵,已布置完毕。五十名法师也各据要隘,必要时可配合府中法阵,升起五灵法盾,将全府笼罩在内,让外面那些人无论用水淹还是火攻,都无从下手。”

“很好。”司徒威点点头,又问道,“阖府将士,士气如何?”

“士气高昂!”萧龙雀斩钉截铁道,“平日我们高薪厚赏、大鱼大肉地养着这帮人,就等着今天这种时候出死力。义父请放心,他们现在正一个个嗷嗷叫着,说要为义父您泼命相拼!”

“那就好。”司徒威闻言,略感欣慰。

想了想,他又道:“龙雀,你查清府外是谁人指挥了吗?”

“是……”刚才有问必答的神戟将,听到这个问题后,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司徒威不满地看着他,“龙雀,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是苏渐。”萧龙雀神色古怪地答道。

“又是他!”司徒威十分失态地大吼一声,脸色十分难看。

还别说,刚才他真的心口如一,对今晚突围之事很有把握。毕竟双方情报不对等,司徒威自信府中暗蓄八百精兵、五十法师之事,连李翊都不知情。

这种情况下,只要调配得当,故布疑阵,然后突然一鼓作气地冲出,突围成功的可能性还真的很大。

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听是苏渐在外面指挥,司徒威却忽然没那么自信了。

本来挺高昂的心情,一下子低沉了起来。

愣怔半晌,司徒威忽然郁闷无比地说道:“龙雀,为父真的后悔了。”

“后悔?”萧龙雀有些讶异。

“是的,后悔。”司徒威沉痛说道,“我悔不听你当初之言,还是小看了这人。他怎么能坏成这样?居然在灵州那种情况下,还戏中有戏,于生死搏斗中,敢让甘文光假死。胆子太大,心机太深!”

“失算,失算!如果当初听你之计,极力将他一刀杀却,哪有今夜这局面?老夫真没想到,苏渐这人,居然能坏成这样!”

“阿嚏!”这时正在府外扬鞭跃马、指挥大军往来包围的苏渐,忽然间打了个喷嚏。

“哈哈!”他大笑一声,扬鞭一指面前黑沉沉的宰相府,大笑说道,“司徒老儿必在骂我。”

盖英衞正候在他身旁,一听便勃然大怒,大骂道:“这个老匹夫!老混蛋!残害忠良,还敢骂大人?待会儿属下冲进府里,一定扇他十个八个大耳光,管叫他不敢再胡说八道!”

“没关系、没关系。”苏渐却摆手大笑道,“坏人说我是坏人,小爷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哈哈哈!”听得此言,周围众人想了想,还真是这个理,便齐齐大笑起来。

待大家笑声略歇,苏渐便扬鞭示意众人噤声;然后他催马上前,正对着宰相府的朱漆大门,运了运气,高声喝道:“司徒威!你事犯了!陛下有旨,带你回去三堂会审,快开门!”

苏渐喝叫之时,已用了灵力,因此这声音清越响亮,在夜空中几乎传出七八里,连远处民居中偷偷听壁脚的百姓,都听得个一清二楚。

“出大事了!”所有听到苏渐这一嗓子的人,那颗心全都“砰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

围在宰相府南门之外的官兵,在苏渐喊出这一嗓子之后,全都心情紧张地盯着宰相府大门。

“奸相会主动投降吗?”

众人心情紧张地盯了一会儿,却发现月影之中,那两扇朱漆大门依然紧闭。

“司徒威!”苏渐再次大吼,“你不要执迷不悟!若是束手就擒,君前仍有辩白机会,若是执迷不悟,定是死路一条!”

虽然苏渐内心恨不得将这奸相碎尸万段,但他还是非常有职业精神地按照规矩劝说喊话。

这时端木楚等人,就没这样的好脾气了。

当苏渐第二遍喊话的余音,仍在春夜京华长街中往来回荡时,端木楚便和盖英衞他们嘀咕道:“呵,这奸相,血债累累,就该遭报应,不出来投降才好呢。”

让他俩高兴的是,苏渐第二遍喊话过后,宰相府中,依旧没什么开门投降的意思。

相反,寂静春夜里,众人都听到,那宰相府大门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仔细分辨,就听出是许多人正在往来跑动的脚步声。

在场诸位将士,都是经验丰富之辈,一听这脚步特征,就知道门后之人,准备顽抗到底了。

“呵。”正对大门的苏渐,听到这动静,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

此时,薄雾渐散,月光正明。

苏渐本就剑眉星目,俊朗不凡,这时端坐白马之上,薄雾绕身,月光斜照,更显得雄姿英发,气势如神。

其实,不用说巡城军和四灵禁军了,就连今夜到场的很多玄武衞武士,都很少接触到苏渐。

以前他们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夜出战前他们嘴上不说,但心裏还是对苏渐有些不以为意的。

毕竟,他的年龄太小了。很多关于他的事迹传说,又过于匪夷所思,什么入龙境、战海渊、穿魔界、闹灵洲,别说相信了,就连口里说出来,都好像在梦呓。

但现在,看到月影清雾中犹如剑仙神将下凡的少年,他们全都心中一动,忽然觉得以前不相信的事情,说不定还真的可能发生了。

于是这三股本来毫无瓜葛的将士武人,就因为此刻苏渐超凡出尘的个人風采,不知不觉间在暗地里拧成了一股绳。

苏渐这时又等了等,终于确定,宰相府毫无投降的心意,便调转马头,回身来到那个被临时架在五福楼前的得胜鼓前。

见他如此,众人便知道,苏渐终于下决心开战,今夜少不得要血洗宰相府了。

“那可是屹立朝堂多年的司徒宰相啊!”

众人的心情,激荡无比,只觉得今夜自己即将见证历史。

此时许多赳赳武夫心裏都在想:“今夜之事,足够老子跟亲朋子孙吹一辈子了!”

只是正当苏渐要举起鼓槌,擂鼓下令攻击时,却忽见西边人群一分,竟是有什么人被用担架抬了过来。

苏渐有些讶异,转脸一看,顿时惊道:“唐兄弟,你怎么来了?”

原来,被抬来之人,正是他的好兄弟唐求。

唐求从刑部大牢中被解救出来,也就几天工夫。这时苏渐藉着月光一看,却见他还是不成人形,满脸血痕,身躯几乎动弹不得。

见得如此,苏渐又悲又怒,说道:“唐求,我不是让你好好养伤吗?怎么到这裏来了?”

说话间,他不满地看向抬着唐求的那几个玄武衞兄弟。

“不怪他们,”唐求见状,努力地摇了摇头,“是我自己强要他们抬来的。”

“那这是为什么啊?”苏渐看着他伤痕累累的模样,心中十分难过。

“大哥,”唐求仰望着他,歉然说道,“这一次,我没办法替大哥冲锋陷阵了。但还可为大哥呐喊助威啊!我也想看看,这个奸相民贼是怎么死的。”

听得此言,苏渐一时默然。

沉默一阵后,他忽然转身大叫:“把那得胜鼓抬过来!”

很快,那得胜鼓就在苏渐的指挥下,被抬在了唐求担架的上方。

“好兄弟,这鼓由你来敲。”说话间,苏渐已把鼓槌递给了唐求。

“谢谢!”唐求眼含热泪,努力伸手接过了鼓槌。

面对兄长的厚望,他聚起全身的气力,甚至运用了土系灵术,将鼓槌迅疾如风,又沉重如山地挥向了得胜鼓面。

咚!

咚咚!

咚咚咚咚!

威严的鼓语,洪亮响起。

转瞬之间,从宰相府外的四面八方,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喊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