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痴狂追

第一卷 姻缘错

今夜,京城的禁衞军忽然出动,在街道上搜查,京城四门也有禁衞军在盘查出城人员。据好事者传说,宁王府中丢失了贵重的宝物,贼人就藏在京师。所以宁王传令禁衞军搜索全城,并且封锁了四门,任何人不得出城。

到底是什么样的宝物啊,竟出动了这么多的禁衞军。那个贼人也忒大胆了,竟然敢老虎头上拔毛,宁王是好惹的吗?

京城北门,城楼上有兵士在守衞。不远处的官道上,十几匹高头大马尾随着两辆华丽的马车向着北门逶迤而来。

马是塞外良驹,毛色光亮,一看便是好马。人是塞外之人,一个个高大剽悍,带着天生的悍勇之气。他们身上皆穿着奇怪的民族服饰,梳着古怪的发式,耳垂上还悬着明晃晃的铃铛。

城楼上的士兵遥遥看到这队车马行来,待看清了这些人的装扮,不用猜也知道这车里坐着的是天漠国的使臣暮夕夕公主。

只是这些人夜里仓促外出却是为何?难道是要回国吗?不是据说明日才走吗?

马蹄疾鸣,车轮辗辗,不一会儿便到了京城北门。

今夜在北门值守的守将是刘三,他已经得了宁王军令,任何人不得放出城去。此刻,见了天漠国公主的车马来此,不免有些为难。天漠国的公主可不是好惹的啊!他慌忙迎了上去,朗声道:“请公主慢行,方才宁王传令,今夜任何人不得出城,公主若是有事,不如明日再出城办理。”

一个高大的汉子打马走上前,用马鞭指着他说道:“我们公主有急事,今夜便要回国,还请开城门放行!”

刘三为难地说道:“对不住,宁王有令,我们不得不从!”

“大胆!我们公主要回国,还需要你们放行吗?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软禁我们天漠国的公主吗?”那汉子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凶狠地说道。

刘三吓了一跳,软禁天漠国公主,这个罪名可是安得大了,他可承受不起。若是惹恼了天漠国公主,坏了两国的邦交之谊,那可不是小事。就连宁王本人在此,恐怕也要对这公主礼让三分。思及此,刘三沉声道:“既是公主要回国,我们也不敢阻拦,只是需要确认一下,是不是有贼人趁着你们不小心,混入到了队伍里。”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天漠国的人是贼人吗?”那汉子厉声说道,手中马鞭挥得巴巴作响。

刘三的心不禁打了个突,这天漠国的人都这般凶狠不懂礼数吗?不禁赔笑道:“不是说你们,也许有贼人混了进来,你们不知道!”

“明明是说我们!”那汉子不知是故意歪曲刘三的意思,还是真没听明白他的话。

刘三惨笑连连。

正在僵持,车里忽然传出来一道清雅明丽的声音:“兀木术,不得无理,不就是搜查吗?就让他们搜吧。本公主还急着回国呢!请他们动作快些!”

刘三一愣,没想到这蛮国公主的声音这么动听,汉话也说得这般流利。

兀木术闻言闪开身子,刘三带着士兵对两辆马车搜查了一番。后面的马车上,装的全是圣上赏赐给他们的珠宝。后面骑马的那些汉子不用看,也没有宁王要找的贼人。因为,那些汉子身材高大,一看就是天漠国之人。

目前只有前面这辆马车没有搜查,刘三道了声得罪,便掀开车帘向裏面望去。

车里一团幽黑,藉着城楼上马灯射进来的光芒,刘三看清了那个倚在卧榻上的女子。一身异国服饰,华丽而娇艳,头上戴着奇怪的花冠,遮住了大半张脸。不过依稀看出,模样倒是很美的。

刘三没见过天漠国公主,没料到这异国公主不禁声音好听,就连容貌也这般秀美。还以为她和那些汉子一样,也是五大三粗的。他放下帘子,道了声得罪,便吩咐放行。

城门打开,一行车马疾行而去,瞬间出了城。

刘三望着绝尘而去的马队,吩咐手下士兵把此事速速报给宁王。虽然已经搜查过了,但是他擅自放人出城,还是要向宁王禀报的。

百里寒听了士兵的禀报,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天漠国公主今晚回国,倒是个意外,他直觉事情绝不会这么凑巧。冷声问道:“他们裏面可有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

“禀王爷,只有公主一个女子,并未有其他女子。那些汉子都是身材高大粗野,一看就是天漠国的人。”

“公主生得什么模样?是不是肤色偏黑,眉目深秀。”百里寒颦眉问道。

前来禀报的士兵摇摇头道:“据统领说,生得极是秀美。”

百里寒眸光一凛,不管裏面是否有流霜,他都要追上去看看。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线索。一勒骏马的缰绳,向北门奔去。

暮夕夕的车队出了城,尾随在马车后面的三个骑马的汉子便一勒缰绳,马嘶鸣着停止了奔跑。那三个汉子翻身从马上跃了下来,低声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三道人影从马腹下闪身出来,飘然立在月色里。

一个蓝衣飘荡,一个彩衣翩然,一个红衣艳丽,竟是段轻痕、暮夕夕和红藕。原来他们方才一直扒在马腹之下,这才躲过了守城士兵的盘查。

因为流霜刚刚小产身子孱弱,又没有武功,根本就不可能做到这种高难度的动作。所以,段轻痕便冒险让她扮作了暮夕夕,运气倒是不错,那个守将根本就不认识暮夕夕。

只是,唯恐时间久了,那守将难免会回味过来,此时,还是骑马快些。于是段轻痕和暮夕夕一合计,便决定将马车弃之路旁,骑上拉马车的骏马。

段轻痕走到马车前,将流霜从车里抱了出来,他的动作轻柔极了,仿佛她是一件精美的瓷器,稍微一用力就会碎裂一般。他的温柔令暮夕夕轻嗤了一声,她极是不屑地翻身跃上了马背,打马而去。

“她对我的敌意,似乎是很大呢!”流霜微笑着说道。

段轻痕低声道:“因为你让她嫉妒!”说罢,唇角牵起一抹调侃的笑意,轻轻跃上了马背。

流霜坐在马背上,师兄坐在她后面,有力的臂膀紧紧环绕着她的纤腰。

他轻轻一勒缰绳,马儿便轻轻跑了起来,待流霜适应了以后,段轻痕一声呼哨,马儿开始急速飞奔。

夏夜的风,带着温润湿凉的气息吹了过来,荡起流霜绵长柔软的墨发,在风里飘展着。发丝偶尔拂到段轻痕的脖颈间,痒痒的感觉一直在他心头蔓延。

他低头望着她柔美白皙的玉颈,只觉得心跳蓦然加速。

郊外的夜是美丽的,月色淡淡,好似清霜流泻。清风吹过月光下的大地,庄稼在风里起起伏伏着舞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愈发衬出夜的寂静。

一行人风驰电掣向渝水河码头奔去,那里有他们准备好的大船和接应的兵士,就算是百里寒追了上来,也于事无补。

百里寒带着贴身侍衞率着几十个禁衞军一路向北追去,在路上看到被弃之不用的马车后,眼中凛然掠过一道光芒,俊美的容颜里多了一抹肃杀的意味。

他猜得果然没错,今夜流霜的离去,与他而言,虽是始料不及的。但是,与段轻痕而言,显然是早就谋划好的。他竟然和天漠国公主联手抢走了流霜。不!或者不能说是抢,流霜显然也是合谋者之一。

想到这裏,百里寒但觉得心底深处漫上一层深沉的悲凉。

原来,她早就在谋划着离开他了。

原来,她早就对他绝望了。

原来,他伤她是那样深。

一行人向北追了数十里,一条大河横在眼前,正是渝水河。

月色下,河水粼粼流动着,闪耀着清幽的冷光。

这是一个渡口,平日里会有许多船只停泊,而今夜,这裏只泊着一条大船。

一眼望去,便看出那是一条制造精良的战船,船头插着天漠国的旗帜。船舱里亮着灯,有昏黄的光芒映了出来,将附近的河面照亮了。

百里寒勒马停立,凝望战船,深邃如夜的黑眸微微眯了起来。

一阵清越激扬的琴声忽从水面上悠悠飘来。

这是一曲《平沙落雁》,繁音极多,极是难弹。当世会弹此曲的人不少,但是弹得这般动听娴熟的却是不多。

他并未看到抚琴之人,因为那大船是背对着他们的,而琴声,是从大船前面传出来的。

琴声一波波如浪涛般不断涌来,隐有肃杀之意在琴音里暗含。百里寒心急如焚,他知道,流霜一定就在这条大船上。只是这抚琴的人,却不像是流霜。流霜的琴曲里,不会有杀意。

“王爷,可要进攻?”身畔的禁衞军统领莫语问道。

百里寒摇了摇头。

就在此时,琴音忽然拔高,好似重峦叠嶂的高山,就在众人以为山峦重重没有止境时,那琴音却忽然戛然而止,一片寂静。

月色如练水如天,大船在就在月色蒙胧中,调转了船头。

眼前豁然一亮,船头上挂着几盏琉璃灯,清幽璀璨的亮光将船板上照耀得亮堂堂的。船板上铺着一块猩红色的毡毯,上面摆着一架古琴。

一个俊逸脱俗的男子正坐在琴案前,手指按在琴弦上。

他蓝衫飘荡,澄澈碧蓝,黑缎般的长发仅用一根淡蓝色发带束住,发带一端,坠着一颗宝蓝色玉石。俊美的面容温雅疏淡,修眉暗挑,唇边隐隐挂着笑意。他似乎正沉浸在方才的琴音里,整个人给人一种宁静悠远的神韵。

百里寒和段轻痕,隔着河面遥遥对视。

一样的修长挺拔,只是一站一坐。

一般的俊美脱俗,只是一个冷寒似冰,一个温润如玉。

一样的气质高雅,只是一个王气四溢,一个高贵典雅。

不一样的風采,一样的优秀。两个优秀的男人就那样对视着,脸上神色都是淡淡的,只是彼此眼底深处都隐含着暗涌的敌意。

“东方流光!”百里寒忽然淡淡开口道。

段轻痕猛然抬头,一双星眸紧紧望定百里寒,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他倒是没想到,百里寒这么快就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他的身份一向隐秘,他是如何打探出来的?玥国宁王,真不可小觑。

不过惊异也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回复了淡然的表情。

“还请阁下将本王的王妃放回!”百里寒冷声说道,冷寒的声音里带着肃杀之意是那样明显。

“你的王妃?”段轻痕眉毛轻挑,眼波微转,轻笑着说道,“此船上没有宁王王妃,只有在下的师妹!”

段轻痕说罢,修指一拨琴弦,一阵婉转的琴音逸出。

琴音悠悠,清调潺潺。碧波泛舟,倦鸟归巢,廊下听雨,雪夜对饮,无限悠然浪漫。百里寒被他的琴音搅得心头烦乱,月光如水,投射在他身上,泛着冷幽的清光,透着寒冷与孤寂。

琴音忽然变低,段轻痕淡笑着说道:“宁王,流光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罢,吩咐舵手开始升帆。

百里寒眼瞅着一面大帆徐徐升起,面上虽然淡定,心中却已怒极,更让他内心煎熬的是,流霜竟迟迟不露面。她究竟怎么了?段轻痕将她寒毒解了没有?她小产后身子怎样了?这种近在咫尺却不相见的状况,几乎令他发狂。

眼看大船顺风顺水,就要扬帆而去。百里寒眸光一黯,伸手从侍衞手中接过一把大弓,他搭箭在弦,便要向段轻痕射去。就在此时,舱门大开,流霜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百里寒握弓的手一颤,那支将要射出的箭便无力地掉落在地上。

流霜淡淡凝立在船首,她身材纤弱,摇摇欲坠,若非婢女搀扶,恐怕已经摔倒在地了。夜风卷起她的长裙,宛如一朵盛开的莲花。船后的夜空,繁星点点,她的敛水双眸也似天幕中的寒星一般,遥远、清冷、疏离、冰寒。

百里寒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滞,心头漫过不可抑制的轻颤。

“霜儿,外面风大,你病还未好,快些进去,否则会感染了风寒!”段轻痕丢下瑶琴,过去扶住流霜,在她耳畔低语道。

百里寒在岸边,看到段轻痕温柔地搀着流霜,脉脉低语。只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楚和苦涩漫过心田,令他有些站立不住,只有扶住马背,才稍稍稳定了心神。

“流霜,跟我回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嘶哑和苦涩,传到了流霜耳畔。

流霜漠然摇了摇头,淡淡道:“百里寒,你的心裏,永远都只有代眉妩,从来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你来追我,这又是何苦呢。我已经说过了,我们之间的缘分已断,你无需强求。你放我走吧!”

她的话,令他心头辗转难受,“不是那样的!霜儿,你听我解释……”

流霜悲悯地盯着他的脸,忽然轻叹一声,连再多看他一眼也不愿,转身进了船舱,厚厚的帘子落下,掩住了她飘逸的身影。

“不!我绝不会放你走的!”汹涌而复杂的感情,混合着说不尽的愧疚、伤悲、悔恨和绝望,向他袭了过来。

“百里寒,你这是何苦呢!”段轻痕淡淡说道,转身也进了船舱。

大船抛瞄,一路顺风顺水,直下而去。转过一道弯,河势越来越宽,大船行的也越加快了。细碎的波浪拍着船舷,耳边皆是哗哗的水声。

流霜坐在舱内的卧榻上,面色苍白,神色清冷,手中拿着一卷书籍,正在凝神细看。

挂在窗边的琉璃灯,将橘黄温暖的光芒笼罩在她的身上,透着淡淡的蒙胧和悠远。段轻痕在舱门边负手而立,淡蓝色衣衫被帘间的微风吹得飘然若絮。

夜色之中,水声之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呜咽的洞箫声,低回婉转,从风里悠悠飘来,是那样虚无缥缈,极不真切。

流霜凝神细听,却又听不到什么,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正要低头继续看书。箫声忽又响了起来,这次声音似乎比方才大了些,也真实了些。在她耳畔缭绕着,如同魔音,如泣如诉,袅袅不绝。让她的心无端涌上来一阵烦躁。

段轻痕微微皱了皱眉,忽然抬手挑开了窗帘,向外望去。刹那间,他清亮的黑眸变得极是幽深。

窗子一开,幽咽的箫声愈发真切了,缓慢悲凉,带着无法言语的忧伤从窗子里流泻而入。

流霜不禁抬眸望去,透过窗子,看见外面一望无际的河水,看到更远处黑沉沉的远山。眸光忽然一凝,停留在河岸边的一处高岗上。那里,伫立着一匹皎洁的马儿,马背上坐着一个孤傲清逸的身影,他双手持箫,脉脉箫音从他唇间流泻而出。

明月就在他的身后,又大又圆,明净而清冷,看上去令人忧伤令人心碎。他的身影印在明月之上,明月似乎是为了陪衬他而存在。

白袍随风舞动,好似和月色融在一起。是他,百里寒。

他竟然一路追了过来,也不知他是怎么上到那个高岗上的。

流霜的心,有一瞬的震动。

他,何苦如此啊。

船向下走,愈走愈远,那座高岗很快隐没在夜色里,箫声也飘忽不见。

船舱里静了下来,流霜淡笑着对段轻痕道:“师兄,放下帘子吧,我困了!”说罢,躺在床榻上,翻身向里,闭上了双眸。然而,才刚躺下不久,箫声又响了起来,悠悠扬扬,缠缠绵绵,如魔音一般。

段轻痕惊异地“咦”了一声,正要掀帘,流霜忽然说道:“师兄,不要看了!”

段轻痕的手顿住了,但是他的眸却转向流霜,深深凝视着她。他知道,流霜心中定是不平静的,不看也罢。他只是诧异于百里寒,那是什么人啊,又是什么马啊,竟然赶上了他的大船。

他们虽然不看,舱外的惊奇声却不断传了过来。

“真是稀奇啊,这人竟然追了上来,他究竟要追到哪里啊?”

有人敲门,段轻痕打开舱门,暮夕夕如一阵风一般冲了进来。

“你们瞧见了没?那个宁王又追了过来!”边说边挑开了帘子。

流霜低垂着头,本不想看的,但终忍不住心头的悸动,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船的前方是一大片浅滩,白茫茫的芦苇好似波浪般在风里起伏着。而那一人一马,就在浅滩里打转。马蹄疾转,衣袍翻飞,衬着夜空中的点点星光,那境况竟是说不出的绚烂美丽。

片刻的震惊后,流霜淡淡将视线移开了。

帘子放下,萦绕的箫声被关在了舱外。

暮夕夕冷眼扫了一眼流霜,悠悠凝视着段轻痕,“东方,我觉得宁王对他的王妃不是你说的那般无情无义,你何苦千辛万苦破人家姻缘。何不将她送了回去!”

段轻痕神色一凌,黑眸中闪过一抹厉色,他冷声道:“公主,这事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简单,你不要多管闲事,赶快回舱去吧!”

“我偏不,东方,我今天就要多管闲事。”说罢,暮夕夕转身面向流霜,问道:“你到底是否还爱着宁王,若是爱着,为何还要离开。受一点伤算什么,你们中原女人都是这么脆弱吗?”

流霜想不到暮夕夕会这般直白地问他,登时不知如何回答。

暮夕夕的话令段轻痕极是不愉,眉毛一挑,声音忽然变得凌厉起来:“暮夕夕,你若再这么无礼,别怪我不客气。”

他话里的寒意和凌厉令流霜心头一颤,记忆里,他从未见深沉儒雅的师兄这么冷狠过。暮夕夕似乎也没想到段轻痕会这么对她,就那样愣住了,良久猛然抬眸,好看的深眸中隐有水光在闪耀,她一字一顿道:“东方流光,你是个卑鄙小人,你喜欢她是不是?就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才会救她的,是不是?什么她只是你的师妹,我看你们两人早就你情我诺了!可怜,只有我这个傻子,还有外面那个疯子,被你们耍得团团转!”

舱内因为她的话,登时陷入到一片沉寂。只听到暮夕夕急促的呼吸声。

段轻痕的神色虽然依旧平静,但是周身忽然似被冷意封结,一双深沉的黑眸中也闪耀着隐忍的怒气。良久,他才切齿说道:“出去!”

暮夕夕一言不发,转身冲向舱门,甩帘而出。

舱内的气氛愈发压抑了,流霜因为暮夕夕的话,极是震动。难道师兄喜欢她?那是不可能的,若真是那样,为何她从来没感应到师兄的感情。

正想寻机说点什么,来冲散舱内尴尬的气氛,舱外又传来一阵洞箫声。

段轻痕淡淡挑开窗,那一人一马伫立在河口处,是那样清冷和寂寞。

此时,船已经到了水流湍急之处,没有大船,是无论如何也跟不下去了。

“霜儿,你不看看他吗?这是最后了。”段轻痕淡笑着说道,顿了一下,又道,“你若是此时后悔,还来得及!”他这话说得艰难,字字句句都充满着涩然。

流霜摇摇头,“师兄,你难道还不了解我吗?我说了不回去,就永远不会回去的。”昏黄的灯光下,流霜清澈的眸中,一片决绝和坚定。

段轻痕轻叹着放下帘子,心底深处忽然无端悲凉。

以前的流霜,是理智的,也是洒脱的。可是现在,她已经深深陷入到情爱之中,无法自拔。就如同他。

他凝神瞧着此时坐在榻上,神色淡然的流霜。

灯光忽闪着,映出她微蹙的眉,清澈的眸,苍白的唇。就是这样一张脸,就是这样一个含烟带露的女子,将他的心在不知不觉中偷走。

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多少年了?十年了吧,十年的光阴,有时短的就像是一瞬间。

十年来,他一直都是这么凝视着她,纵然是他不在她身边,也有药叉帮着他看着她。看着她从一个懵懂的小小女娃成长为一个才华横溢医术精湛的少女。看着她的善良,看着她的坚韧,看着她的调皮,看着她的欢笑,看着她的烦恼,看着她的一切美好,也看着她的不快,看着看着,就那样把一颗心看丢了。

当他终于意识到的时候,他已是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当时,他是那样恐慌,那样害怕,他不愿成为爱情的俘虏。情爱这个词,与他而言是多么可怕。他的爹爹,为了所谓的爱情,做出了那样惊天动地令天下震怒的事情。

他讨厌情爱!可是,他还是没有逃过命运的戏弄,不禁爱了,而且,还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他试图逃避,却不幸发现,越逃避那感情便越深。

他看着她,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不知忧伤为何物的女孩了,纵然是微笑,也趋不去她眉间眼梢淡淡的忧伤。

他也曾想过,接受这段感情。

如果这些年,他能迈出那一步,她还会这么忧愁吗?其实师父的心思他是知道的,早就想着成全他们两个了。可是,他终究没能迈出那一步。

流霜坐在榻上,貌似看书,其实她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感觉到师兄复杂的目光一直缠绕在她身上,终于忍不住放下书来,淡笑着问道:“师兄,你怎么变成东方流光了?段轻痕不是你的真名吗?”

其实这个问题一直在她心头萦绕,在她的心裏,他的师兄就是段轻痕,一个无父无母由自己爹娘养大的孤儿。可是,如今,师兄却摇身一变,成了另一个人,着实让她极是不可思议。

段轻痕神色一僵,黑眸中有淡淡的情绪翻卷,沉默良久,他淡淡开口,“其实,我并不是孤儿,东方流光是我的真名,段轻痕只是我的化名。”

流霜颦眉,她已知他的真名是东风流光,实在想不通,师兄为何要匿名呢。她忽然忆起了那句诗,师兄竟然就是暮野流光中的流光。

“师兄,那你的家在哪里,你的父母是谁啊?”既然不是孤儿,总要有家的。

东方流光听到流霜的话,淡淡笑了笑道:“这个,日后我再告诉你,今日天晚了,早些睡吧。”

流霜点点头,段轻痕缓步出了舱。

大船行得愈来愈快,流霜悄然打起帘子,夜色深深,遥远的岸边,百里寒那抹身影很快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渐渐消失不见。

大船,在夜雾中渐渐远去,终于和夜色融为一体。天地间唯余流水茫茫,风声萋萋。

她走了,走得那样决绝,似乎要从他生命走出,永不回头。

她走了,带走了他的心,也带走了他的希望,甚至带走了他人生中的所有光明。

百里寒的天空忽然黑暗了下来,明明还是明月当空,在他的眼里,却只是如墨一般浓郁的黑。夜风忽然凛冽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身子犹若纸片,风一吹就透了。他忽然感到冷,那是一种透心的冷。他忽然感觉到疼,那是一种彻骨的疼。好似有一把刀,在他心口处刺着砍着劈着,随时都能将他的心凌迟。

他终究是失去她了吗?他放下洞箫,凝视着无边的波涛。

他忽然仰天长啸,啸声悲凉,在夜空里悠悠回荡着。胯|下的白马好似感知了主人的心情,也仰天悲鸣。一人一马,沐着明月清光,说不出的悲凉和孤寂。

这一瞬,他终于清清楚楚地了解到一个事实。那便是,白流霜是他这一世最爱的女子,没有之一。倘若失去了她,他便不再是他,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身后传来马蹄声,直到此时,他的侍衞和禁衞军才追了过来。站在不远处,遥遥望着他,却不敢上前。

百里寒无意识地站着,一动不动,他的衣袍在风里翻卷着簌簌作响。

冷风劲吹,夜色渐深。

就在侍衞以为他要化成一块沉默的石头时,他忽然拨转马头,风驰电掣,向回路绝尘而去。

流霜,他在心中念着她的名字,就是寻遍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找回来的。

代眉妩侧卧在床榻上,纤足轻轻荡着,绣鞋上用金线绣着的花瓣在灯下闪闪烁烁。她未料到她这个假小产竟然导致了白流霜的真小产。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更意想不到的是,白流霜竟然逃离了王府。如此看来,白流霜背后竟也有高人在相助。

但无论如何,白流霜小产且差点丢掉性命,这件事,已足够让宁王和静王两兄弟反目了。

“白流霜已离开王府,主子可以安枕无忧了。却为何依然愁眉不展?”花娇轻声问道。

代眉妩微微一笑,“花娇,这次真要谢谢你的计划,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我都赏给你!”

“奴婢为主子分忧是应当的,奴婢不求回报。只是,就怕王爷将王妃寻了回来。”花娇担忧地说道。

“这也是我担心的,不过,我认为那人既然能将她从王府救走,那就不是简单的人,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追回来的。”代眉妩颦眉说道,今日之事,她已经看清,白流霜在宁王心中是极其重要的。只怕稍后宁王回来,不会饶过她的,她要早做打算才是,“夜已经深了,你且下去歇息吧!”

花娇点头称是,正要退出。

屋外忽然有人轻“嗤”了一声,声音极轻,恍若耳语,但是那声音里的轻蔑和嘲讽却是那样明显。

花娇心中大骇,脸色登时变得极其苍白。代眉妩微微蹙眉,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之色。

“谁?”花娇壮着胆子喊道,然而,窗外却再无声息,只有花木婆娑,月光流泻。

或许是错觉吧,代眉妩舒了一口气,心刚刚放到肚子里。又一声叹息从风里传来,只是一声叹息而已,但那声音里隐含的肃杀之意却如雾气一般弥漫了过来。

代眉妩慢慢站起身来,眸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

一个人影从半开的窗子里跃了进来。

花娇惊骇地脱口叫道:“静王!”

百里冰一身织锦华服,身姿挺秀地站在屋内。他一边伸手整理着被风吹乱的长发,一边神色淡然地望着代眉妩道:“代眉妩,你胆子倒是不小啊!”他语气轻飘飘地说道。

代眉妩眸中原有的凌厉早已消失无踪,原本神色淡漠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惶之色,她踉跄着后退两步,再次跌倒在锦绣床榻上,红色织锦的被子衬得她的脸愈发苍白。

她知道今夜之事百里冰早晚会知道,却没料到他来的这般快。

百里冰一步步走向代眉妩,那张纯真无邪的俊脸此时是那样凝重。一向黑亮明澈的眸中,是令人看不见底的深邃。一向挂着纯真无邪笑意的唇边,此刻却漾着残忍的冷笑。他一步步走来,呼出的气息幽寒如冷风。

杀意!代眉妩感到了强烈的杀意。她忽然想起那夜宴会上百里冰的警告。“你不许惹她,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是的,他是这么说的,当时,她还有些不太相信。如今看来,是真的了。

“你要做什么?我可是你皇兄宁王的王妃,你杀了我,你就不怕他怪罪你吗?”代眉妩声嘶力竭地嘶喊道。

“怪罪?”百里冰好似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笑得那样开心。

“到了此时,你以为我还会怕他怪罪吗?”百里冰冷冷说道,声音好似冬日里的雪花,向代眉妩飘来。

代眉妩望着百里冰眸中深沉的冷意,她轻声说道:“我毕竟为了他都小产了,他不会让你杀我的!”小产的事,除了花娇,谁都不知道是假的。以百里寒的为人,他不会让她死的。

“是吗?”百里冰忽然勾唇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趁着他还没回来,先送你上路了。”

原以为代眉妩怯懦胆小,却不想这个女人如此心狠手辣,竟然借小产来陷害霜儿。这样的女子,留在世上迟早是个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