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咫尺间

第三卷 良缘定

关于罂粟能令人致幻,流霜是知道的,但是,却不知从罂粟中提炼出来的迷魂丹会有这么大的毒性。这世上,如今精心炼制毒药的人,除了无色,还能有谁?

“不错,是我炼制出来的,但是我没想到,迷魂丹毒性发作时,那种折磨会那样难受。我也没想到,竟然无药可解。”无色的眸中竟是透出了一丝后悔的光芒。

他竟也知道后悔?

“皇上是不是就是受了迷魂丹的控制,所以才把朝中大权全部交到了皇后的手上?”流霜问道。

“不错!迷魂丹发作时,人的骨髓深处,似乎有万千虫蚁在噬咬,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痒,无一处不痛。那养尊处优的皇上自然忍受不了,是以才答应了皇后的条件。如今他的心中什么江山社稷,恐怕都没有一粒迷魂丹实惠。”

“你……你……倒真是皇后的得力助手啊!”流霜心中愤慨,说出来的话,带了浓浓的嘲弄语气。

“如何,你觉得能帮助皇上解掉迷魂丹的毒瘾吗?不能,就认输吧!”无色冷冷说道。

流霜站起身来,焦急地在室内缓缓踱步。

“皇上的毒瘾多久发作一次?”流霜忽然问道。

“如今比开始时频繁了,大约两天吧,就会发作一次。”无色细长的手轻抚着额头道。

流霜知道,要想戒除这种毒瘾,就必须要让皇上断了服食迷魂丹,但是突然停掉迷魂丹,皇上势必要受到炼狱般的折磨。而看样子,皇上是忍受不了这样的痛苦的。

流霜忽然想起,自己中寒毒时,那种又冷又痛的折磨,是那样令人难以忍受。如今看来,这迷魂丹毒发时的痛苦,大约和寒毒发作差不多吧,或许比寒毒厉害一点。

当初自己中寒毒是如何熬过来的呢?

流霜犹记得,每次自己寒毒发作,师兄都会不眠不休地为她抚琴,用动听的琴声转移她的注意力。转移注意力,是能够减轻身体上的疼痛的。那么,这个方法也可以用到皇上的身上。

还有就是安慰,用皇上最在意的人安慰他。皇上最在意的人是谁呢?肯定不是现在的郑皇后,那就是已逝的沈皇后和百里寒了。

流霜一直低头沉思着,没有注意到无色那双幽深的黑眸直勾勾地凝视着她。

沉思的流霜是美的,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神韵。

“想到方法了吗?”无色眯眼问道。

“无色,你手中还有多少迷魂丹?”流霜走到无色面前,问道。

无色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袋子,将迷魂丹全部倒在桌上的瓷盘内,道:“就这么多了,五颗!”

烛火下,流霜望着白瓷盘中那一颗颗晶莹的迷魂丹。她伸出手,轻轻地触摸着这些药丸,就是它们,看上去珠圆玉润,却是世间邪恶至极又可怕至极的毒药。

“无色,你把这些药丸捣烂,添加些别的物质,重新做成十五颗,让迷魂丹的药量逐渐减少。”流霜轻声道。

无色挑眉,“这倒是一个好方法!”

当下,伸手将盘子里的迷魂丹捏碎,又添加了一些别的解毒药草,不一会,便将五颗药丸,变成了十五颗药丸。

“无色,我想知道,你不是帮皇后的吗,为何,又开始帮皇上了?”无色此时的表现,无疑是代表着他已经站在了皇后的对立面。否则,他不会让流霜来帮他为皇上解毒瘾的。

“我有吗?我只是在和你打赌!如果你输了,我还是会帮皇后的!”无色没心没肺地笑道。

流霜笑了笑,第一次见到无色,她便感觉到他还没有坏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或许,帮助皇后,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就是好玩。而到了最后关头,他还是凭着自己的良心,悬崖勒马。

当夜无话,第二日,流霜便随了无色,开始为皇上解除毒瘾。

好在此时皇后根本就无暇顾及皇上,只是每日按时让无色前去为皇上送药。

流霜亲自见识到了皇上毒发的状况,那种状况何止一个“惨”字了得。

趁着毒瘾未发时,流霜便将替皇上解除毒瘾的想法说了,皇上只是中了迷魂丹,并没有糊涂,他也深知迷魂丹的危害,当下,也点头答应了,同意流霜和无色将他捆了起来,并且在口中塞了布条,免得毒发时,嘶吼出来,被外面的侍衞听到。

但是,真正毒发时,皇上竟痛苦得不断翻滚,甚至以头碰墙,碰到头破血流,几乎癫狂。

流霜拿起瑶琴,盘膝坐在地上,拨动琴弦,开始抚琴。

流霜弹的是《清心咒》,是在静心庵中,悟因教她弹的。希望这倾注了佛门梵音的琴声,能够消除皇上的心魔。

琴声从指间徐徐流出,像平和淡泊的江流,在屋内缓缓流淌。

皇上似乎恢复了一点理智,开始慢慢平和起来。但是,那一拨拨又痒又痛的感觉依旧在煎熬着他。

“不行,朕要迷魂丹,朕要迷魂丹。”塞着布条的嘴裏,发出呜呜的声音,流霜依然可以听出来,皇上是在要迷魂丹。

流霜一边抚琴,一边俯在皇上耳边,轻声说道:“皇上,你一定要挺住,不要轻易放弃!”

皇上有些失神地看着流霜,看着这张平平无奇的小太监的脸上,那双温雅淡定的黑眸,似乎有一点熟悉。脑中灵光一闪,他呜咽着道:“你是……白流霜?!”

流霜流泪点了点头。

皇上的脸上忽然呈现出一种欣喜若狂的表情,继而,那种表情转化成坚定的神色,他仍旧不断翻滚着承受着迷魂丹的折磨,但是,他嘴裏却不再呜咽着要迷魂丹。

这一次的毒瘾发作,皇上终于挺了过去。

经历了五六次毒发,皇上的毒瘾终于有所减轻,虽然还是每隔一日发作一次,但却不再像那晚那么痛苦,那么难以忍受了。

每日夜里,无色和流霜还是照例来给皇上服下一粒迷魂丹,不为别的,只为了消除皇后和郑拓的疑心。其实,那粒迷魂丹裏面,罂粟的含量已经是相当低了。

事实上,皇后根本也无暇关注这个毒入膏肓的皇上,大约,她以为皇上的毒瘾是不可能戒除的吧。她笃定身中迷魂丹之毒的皇上就是有人求他出宫,恐怕他也是不肯的。

这日夜里,皇上的毒瘾再次发作,不过,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挺了过去,流霜心中甚是欣喜。照目前的情况看,不出两个月,皇上的毒瘾就会全部戒除。

但是,时间是不等人的。

窗外忽然有丝异动,流霜心中一紧,只见殿门开处,一行侍衞走了进来。是那些侍立在殿外的侍衞,身着玄铁盔甲,手中皆拿着刀剑。分成两排,站在大殿门口。

刀剑那冷冰冰的寒意瞬间便充斥到整个大殿,流霜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战,一看这些兵就是郑拓驻守边关的兵将,那手中的刀剑也绝不是摆设,在灯光下,散发着明晃晃的寒芒,带着腥气和煞气,一看就是饮过人血的。

一个身着玄铁铠甲的将士随后走了进来,是一个中年将士,大约是郑拓的手下。

“大胆,冷铁,怎么擅闯朕的宫殿!”皇上冷声喝道。

那个被称为冷铁的将士冷冷地瞥了一眼皇上,那神情非常傲慢,很显然并没有把皇上瞧在眼里:“朕?你以为你还是昔日的皇上?一会你就不是自称朕了!”

冷铁语气冷凝飞扬跋扈地说道。

“带走!”他挥手冷声命令道。

身后有两个侍衞答应一声,便向皇上走了过来。那架势是要把皇上绑起来的,一众宫娥早吓得浑身颤抖。有两个忠于皇上的太监见状扑了过去,护在了皇上的面前,尖声喊道:“干什么,你们要造反啊!”

话音还未落,就见刀光一闪,两个太监的人头已经落地,一室的血腥弥漫。

“我看谁还敢拦着!”冷铁冷冷说道,丝毫不为杀人而有一丝的变色。

流霜却脸色剧变,方才还活生生的人,转眼便变成了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怎不令人胆寒。更令人忧心的是,此人若不是得了郑拓和皇后的命令,何以敢如此嚣张?

他这是要将皇上带向哪里?莫非是战事已起,要拿皇上做人质?

“冷将军,稍安勿躁啊!虽说过一会儿,他可能不再是皇上,可是目前他却是不折不扣的皇上,难道冷将军要弑君吗?”无色慢条斯理地说道。

冷铁抬头看了看无色,显然对无色这个阴阳怪气的太监也没有放在心裏。

“崔总管,本将军不认识什么皇上,本将军只认识威远侯。”说罢,一使眼色,一众侍衞涌上去,便要将皇上绑起来。

流霜焦急地望向无色,希望他出手救下皇上,却见无色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似并没打算相助。流霜心中焦急,冷声喝道:“你们不能将皇上带走!”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皇上出事,若是万不得已,便将以前研制的毒药用上。

“要绑皇上,怕不是那么容易吧!”无色凉凉地说道,边说边轻轻抚摸着衣袖,好似在看衣袖上的花纹。

冷铁冷冷瞧了瞧悠然自得的无色、神色紧张的流霜和一脸怒色的皇上,冷声道:“崔总管,你要做什么?别忘了,你可是皇后的人!此时,威远侯已经稳操胜券,难道,到手的荣华富贵你不要吗?”

他对于善使毒药的无色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我并没说要做什么啊?”无色摊开手说道,“我只是提醒你而已。”

“什么?”冷铁神色大惊,他猛然回头,大殿的窗子,不知何时已经洞开,无数个金甲将士,手持弓箭,直直对着他们。很显然,他们已经被包围了,可笑他竟然没有发现,还要靠别人的提点,真是太大意了。纵然是已经身经百战,对于突然出现的变化,他还是有些猝不及防。

“你们,你们是谁的人?”冷铁惊声问道,宫中不是全部是郑拓的人吗,何时多了这么些金甲人。难道是凭空出现的,还是郑拓真的败了,百里寒的兵将进了宫?这似乎是不可能的,应当不会这么快吧!

他尚在疑惑,就见一个身穿黑色锦服的少年迈步走了进来。明明是一件黑色的锦服,却穿得极其花哨,在领子和袖口上绣了红色梅花,粉嘟嘟的,非常艳丽。

少年的脸,在衣领上粉色花瓣的衬托下,俊美无暇的好似仙人。他笑眯眯极其无害地笑着,到了冷铁面前,冷哼了一声,“哪里跑来的无名小卒,竟然敢对我父皇不敬,你是吃了狼心豹子胆了吧!”

冷铁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竟然是闻名京师的静王百里冰,虽说他常年随郑拓驻守在边疆,对于这位小魔王的名号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从来没有亲见过。今日一见,才知这位小魔王果然名不虚传,模样的确是俊美脱俗,性子确实乖张怪异。

“原来是静王驾到,失迎!”冷铁知道百里冰是郑皇后的亲子,虽然他知道这次叛乱,郑拓并未将百里冰列为继承人。但是,毕竟百里冰也是郑皇后的亲子,想来总会站在母后那边的。但是,他想错了,郑皇后是百里冰的亲生母后,皇上何尝不是他的亲生父皇啊!

“百里冰,你可不要乱来,你可要想清楚了,除掉这个老皇帝,你就是皇上了。”冷铁沉声说道。

“郑拓,你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你以为我百里冰是那样大逆不道的人吗?”百里冰冷声说道,一挥手,金甲将士手中的箭瞬间便齐齐发射,一时间只听得殿内惨呼声此起彼伏。冷铁的那些手下顿时便成了箭靶。

冷铁望着自己的手下转眼成了马蜂窝,心中的惊骇自不必说。他的手下不是泛泛之辈,而这些金甲兵将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有这么强的决斗力。不过,他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惊骇归惊骇,他见机倒是快,移步就要冲上去制住皇上。

他本来和皇上的距离并不算远,动作也够快,但是还是没有得逞,因为有一个人比他的动作更快,那就是百里冰。

百里冰自然早就料到了他有这一招,手中的剑飞快地指向了他的咽喉,冷声道:“别动!”

一身黑衣的百里冰,俊脸肃穆,黑眸幽深而冷凝,如同地府里的邪神。他轻轻勾了勾手指,那些金甲兵士便走了过来,将冷铁制住了。

方才还一身冷冽猖狂傲慢的冷铁眸中瞬间充满了惊惧,纵横沙场数载,他不怕死,今夜却被小魔王百里冰眸中的寒意惊住了。

百里冰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缓缓收剑,轻轻在剑上吹了口气,好似怕他污了他的宝剑一般。他收剑在手,缓步走到皇上身前,跪倒在地,沉声说道:“儿臣来晚了,让父皇受惊了!”

皇上双手颤抖着搀起了百里冰,在他心裏,原以为百里冰和他母后是一丘之貉,早就意欲谋反的,却不知自己这个儿子始终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

他一直不喜欢这个皇子,倒不是因为他比不上百里寒,也不是因为他的顽劣,而是因为他的母后是郑皇后。如今看来,他因为这样的理由疏远这个皇子,未免太过偏激了些。

“父皇,你没事吧?”百里冰久未得到父皇的回应,抬眸问道。

皇上一脸动容地将百里冰搀扶起来,低声道:“冰儿,起来吧,父皇没事。”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激动。

“儿臣已经命人挖好了一条地道,方才已经将皇祖母送了出去。我们也速速撤退吧,免得一会儿战事一起,再被叛贼抓住做了人质。”百里冰沉声说道。

皇上微笑颔首,“这些金甲兵将是从哪里来的?”

百里冰淡淡笑道:“不瞒父皇,孩儿早就察觉到了母后的野心,是以备下了奇兵,以备不时之需。兵虽不多,但是危急时刻还是可以急用的。”

皇上在百里冰的搀扶下,向着殿门走去,才走到殿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一看,却不见了流霜和无色,心中顿时大惊。方才见到百里冰来救自己,心中太过激动,竟然忘记了流霜。

“父皇,你在找谁?是那个崔总管吗?”百里冰并不知崔总管便是江湖上令人闻名色变的无色,只知道他是母后身边的人,方才见到他拉了一个小太监出去,他并没有阻拦。

他是有意放他走的,让他为母后带个信,也好让母后知道自己必败无疑,早点做好善后的准备。纵然她曾经想要除去他,纵然她大逆不道想要谋反,但是,她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后。

“就是他,还有他身边那个小太监,他们去哪里了?”皇上心急地问道。虽然这几日,无色也是帮着他戒除毒瘾,但是,毕竟他曾经是皇后身边的人,他并不能百分百地信任他。如今,他带了流霜走了,他心中怎能不急?

“那个崔总管带走的那个小太监是你的皇嫂白流霜,你速速派人去寻,千万要将你的皇嫂找回来。”皇上焦急地说道。

皇上对流霜和百里寒之间的分分合合不是很清楚,但是,他知道,百里寒是非常在乎流霜的,不然也不会为了她远赴崚国。

“你说什么?”百里冰听了皇上的话,心口好似遭了一记重击。

他心中对流霜的牵挂绝不比百里寒要差,但是,因为他没有皇兄那样的能力,不能为了她远赴敌国去打仗,只能默默地在这裏守候。

方才的情况万分紧急,他无暇顾及别人,没想到她就在殿内,而且扮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方才见了他,她为何不说话呢,反而任由别人将她带走了。此时,宫里已经处处是危险之地,她能被带到哪里呢?

百里冰将皇上从地道里送出去后,便带人悄悄地在宫里寻找。可是,宫里此时已乱,两个太监,还是极少有人注意的。搜索了很久,依旧没有他们的下落。

流霜此时,被无色带着,正向宫门口走去。

方才在龙渊殿见到百里冰,看到那无法无天的小魔王终于做了一件正事,流霜心中,也是极欢欣的。本来要出声说话,告诉他自己是白流霜。可是,却没想到无色在身后点了她的哑穴,将她从殿内带了出来。

流霜对于无色此举甚是纳闷,他不是在帮着皇上吗?为何如今又忽然倒戈。

“无色,你到底要做什么?”流霜颦眉问道,她实在想不通无色的所作所为。这个人的行为,真不是常人可以猜测的。

无色回首对流霜笑笑,是那种妖魅的邪邪的笑,但是,流霜却明明白白地从无色的眸中看到了一丝凄楚。他这样的人,也有烦恼之事吗?流霜怀疑!

“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情郎,如何?”无色再次点住了流霜的哑穴,背着流霜,跃上宫墙,在琉光闪耀的宫殿顶端飞跃着。

不一会儿,他们便到了安定门外。

安定门,由郑拓镇守,而攻城门那一方,是宁王百里寒亲自带兵。

银翼军的军服映着月色,银白耀眼,好似无数颗移动的星光。而在银翼军的一侧,点点金芒在夜色之中闪耀着,那金灿灿的光芒,在寒烈的夜色里,令人顿生暖意,那是一队队身穿金色甲胄的兵士。

百里寒纵马在队伍的最前列,银发披泻如瀑,一抹深沉的寒冷的笑意从唇边漾开,点染在眼底,目光如炬,灼灼生辉。

少年时,他便立志为母后雪恨,为国除奸。

酷暑寒冬苦读兵书、苦练武艺,数十载的磨难,数十次和死亡擦肩而过。如今,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这一仗他等了太久,其实他远赴天漠国是一步险棋,他知道郑拓会生变,是以朝中早已有所安排。他带走了五万银翼军,但是还有两万精锐金翼军隐在京师的近衞军之中。

如今,银翼军和金翼军两军合战,还有宫内的百里冰接应,这一仗,他必胜无疑。

因为,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百里寒拔剑在手,宝剑高举,大声喝道:“众位将士听着,郑皇后和郑拓霍乱朝纲,软禁皇上,意图叛乱。我宁王百里寒今夜要清理朝政,为国除奸!”

“不要听宁王妖言惑众!”城楼上郑拓高声喝道,“我威远侯为国尽忠,守候边疆多年,怎会谋逆。皇上此刻病危,宁王却起兵生事,分明是意图造反。”郑拓还不知皇上已经被百里冰救出,犹在那里鼓动人心。

百里寒微微冷笑,冷声喝道:“郑拓,到底是谁在这裏妖言惑众,你看看,这是谁?”

金翼军的队伍忽然分开,从队伍中缓步踱出一匹雪白的马儿,马上,端坐着一位身穿明黄色团龙朝服的中年男子,正是玥国的皇上百里浩。

站在城楼上的郑拓脸色突变,面对坐在马上的皇帝,他无言以对,怎么也没想到皇上此时会出现在宫外。

“郑拓,你和皇后合谋陷害朕,还不快快束手就擒。”皇上百里浩冷声喝道。

城上城下的士兵一时间好似沸腾的开水,就连郑拓的兵将也多半是在郑拓的蛊惑下,才进京的。如今,看到皇帝就在对面军中,高呼郑拓是逆贼,心中顿时有些忐忑。他们这些一心为国守衞边疆的将士,如今竟成了叛逆之师。

郑拓见再狡辩也掩饰不了他叛乱的嘴脸,恼羞成怒的他宝剑朝天一举,高声喝道:“众将们听令,生擒昏君百里浩。”

城内郑拓的兵将见到信号,涌了出来。

百里寒深眸中光芒一闪,讥诮地凝视着郑拓,冷喝道:“众将们听令,为国除奸的时刻到了。”身后兵士以万军莫当之势冲了过去。左突右挡,横冲直撞,以破竹之势和郑拓的军队战在一起。

夜色之中,闪动点点剑光,叮叮当当的声音碰撞着,震天的喊杀声,伴随着惨叫声此起彼伏。

郑拓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眼睁睁看着自己身经百战的军队,在百里寒的攻击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百里寒的兵将非同寻常的勇猛善战令他心中顿生寒意。

自古邪不压正,他这些谋逆的队伍怎是正义之师的对手,更何况,他军队的军心已散。一场酣战,不到两个时辰,便宣告结束。

无色和流霜,站在遥遥的宫墙之上。流霜的清眸,透过重重夜色,在月光和城门的灯光下,看到那个白发男子。

寒风之中,他端坐马上,一身战服,衬得他分外清冽。一头银发在月色下,是那样令人心碎。

他和她相距并不远,但是,隔着中间酣战的兵士,竟犹如隔着天河一般。她看到他,却不能说话,只能遥遥望着他。而他,却连看到她也没有。

流霜心中不免有些难受,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却看到百里寒忽然朝着他们置身之地望了过来。暗夜之中,她看不清他黑眸之中的神情,却看到他忽然一勒缰绳,策马向这边奔了过来。

流霜此时,还是小太监的装束,但是无色却没有易容,百里寒显然认出了无色。他大约从百里冰口中获悉了流霜被无色带走了的消息。

无色遥遥见百里寒已经奔了过来,唇角勾起一抹邪笑,伸手从袖中掏出一把袖箭,向着百里寒甩了过去。遥遥看到百里寒将袖箭接在手中,无色才背起流霜,好似大鸟一般,凌空飞跃而去。

暗夜凄迷,城下兵马沸腾,百里寒的马儿难以前行,他焦急地从马上腾空跃起,却再也看不到无色和流霜的身影。

“王爷,王爷!”身后他的副将王翰追了过来,看到百里寒手中的袖箭,问道,“王爷,这是什么?”

百里寒这才注意到手中的袖箭上绑着一张白色布条,展开,上面用朱笔写着一行密密麻麻的字。看了那布条上的字,百里寒黑眸微眯,闪耀着一丝令人难测的幽光。

他伸手将布条捏在手中,知道流霜暂时不会有事,回首对王翰道:“回去吧,记住留住代眉妩一条命!”

夜冷如霜,更深露重。

天色将明时,这一战终于结束。

百里寒顺利击败了郑拓,郑拓畏罪自杀,郑皇后被废掉封号,贬入了冷宫。郑氏数百口皆踉跄下狱。郑氏一门,自此结束了他们的专权生涯。

玥国,迎来了一个新的时期。

天色微明,日光流泻,照耀着幽深的宫殿,金灿灿的琉璃瓦在日光映照下闪耀着圣洁辉煌的光芒。战争的痕迹已经被宫人们收拾一空,昨夜的战争,好似没有发生。可是,那战争却又令人永远铭记,而且,被加载了玥国史册,史称“钰城之战”。

冷宫,院内衰草遍布,空旷的宫殿里,透着死气沉沉的气氛。

百里寒穿过枯草丛生的小路,走到了冷宫阴冷的宫殿内。

殿内郑皇后神色呆滞地坐在地上,百里寒站在殿门口,望着这个昔日高高在上的郑皇后。昨日还风光无限的她,好似一夜间便衰老了,眼角额头遍布着细细的皱纹。昔日油光水滑的黑发此刻已经没有了一丝光泽,在朝阳的映照下,好似枯草。

看到百里寒,她幽深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愤恨,她气定神闲地将发梳的整整齐齐,腰板也僵硬地挺直了,保持着一个末日皇后的尊严。

“成者王,败者寇,我没什么好说的,当年是我毒死了你的母后,又数次毒杀与你,现在你可以报仇了!”郑皇后冷冷说道,语气冷硬,神色间没有一丝后悔。

看着这个犹不知悔的女人,百里寒忽然不知说什么好了。

当年她毒杀自己的母后,无非就是要这个后位。坐上了后位,竟不惜毒害自己的皇儿和皇上,只为了得到这个天下。她的贪欲和野心竟是如此之大,竟能让她舍弃母子之情和夫妻之情。

真是可怕得很!

百里寒对她,本来极是仇恨。如今,面对着她,却再也没有杀她之心了。杀她很容易,让她苟活着,或许是对她最大的折磨。

“你不杀我?”郑皇后不信地望着百里寒。

百里寒怜悯地望着她,淡淡说道:“对,本王不杀你!”这个郑皇后身上背着无数条人命,如今,被贬在冷宫的她,就是他不杀她,也有人会不让她活下去的。

郑皇后背脊一松,如同一摊烂泥,软倒在地。

百里寒的目光不屑地越过她,望向她身后的女人……代眉妩!

相较于郑皇后,代眉妩要整洁清爽一些,虽然头发有些凌乱,但是眉宇间却没有失去生的渴求。她也没有向百里寒求饶,只是低头坐在屋角,浓密的睫毛如扇子一般忽闪着,偶尔望向百里寒的眼波里,暗含着一丝凄凉和无助。

没有求饶,但是那凄楚迷离的眼波和那哀怨的神色无疑能让任何一个男子看了心中顿生怜意。尾随在百里寒身后的王翰和铁笠之前没有见过代眉妩。此时初见这个尤物,被她那哀怨的目光一撩,二人心中极其不忍。

王翰心想,怪不得王爷昨夜要我们留下这个女子一命,却原来是这样一个绝色女子。

铁笠更不必说,若是此刻百里寒不在此处,估计代眉妩求他放了她,他都有可能答应。

可是,代眉妩的伎俩对于百里寒却失去了效用,他冷冷地扫了一眼代眉妩,冷声道:“王翰,铁笠,将皇后身边的那个侍女带出来。”

代眉妩从天漠国回来,便隐在宫中,做了皇后的侍女。

铁笠答应一声,便进去将代眉妩带了出来。

代眉妩清澈魅惑的眸光在百里寒俊美的脸上流转一圈,实在看不出百里寒深眸中的神色。她心中忐忑,银牙紧咬,垂下了眼睑。

在天漠国,战场之上,她隐在天漠国兵将之中,观看了百里寒和暮野的那一战。

毫无疑问,她是恨百里寒的,她以为除了恨,自己对这个男人,已经没有了其他感情。但是,那一刻,当看到月色之下,他披着一头银发,帅气优雅地和暮野战在一起,那时,她的心,竟是狂跳得厉害,几乎要从胸腔中蹦出。

她悲哀地发现,无论他怎样待她,她依旧爱着他,深深地爱着他。但是,她明白,他的心,已经被那个白流霜占满了。要想得到他,便要他败。当他失去了一切,当他成了皇后的阶下囚,她再将他救出,用自己的真情去感化他。

但是,可惜的是,上天没有给她机会。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他,是一个胜利者。他不再需要她。可是,她怎么甘心就此罢休?

“白露夫妇在哪里?”百里寒也不看代眉妩,忽然冷冷问道。

在天漠国,虽然流霜没有告诉他白露夫妇被代眉妩软禁了,但是,他却从段轻痕口中打探了出来。他动用了江湖和朝野的力量,依旧没有找到他们的下落。如今,只希望能从代眉妩口中获知他们的消息了。

代眉妩眸光一闪,她差点忘了,她的手中,还有这两个筹码。当日皇后派她将白流霜的父母幽禁了起来,那地点只有她知道。

“王爷,眉妩是受了皇后的蛊惑,才犯下了大错。眉妩早就想将白王妃的父母救出来了,请王爷随我来吧!”代眉妩轻声说道。

“不用,你只需告诉我,他们关在哪里即可!”百里寒淡淡说道。

代眉妩的沉静令百里寒有些惊异,这个女人的心机是越来越深沉了。

“他们被关在眉妩房内的暗室之中。”代眉妩没有一丝犹豫,抬眸说道。她知道,此时,只有对他言听计从,才有可能让他对她手下留情。

百里寒闻言,即刻派人去接。

“王翰,铁笠,你们两个,将她带出宫!”百里寒冷声命令道。

代眉妩闻言,心中涌上一股惊喜。她隐隐感到,百里寒是不会杀她的,否则早就任由她在这冷宫里陪着皇后自生自灭了,何必要带她走!

为何不杀她,她不清楚。但是,只要他对她尚有一丝恻隐之心,她就不会绝望。

她坚信,自己一定会将这个绝世男子的心偷回来的。

青姥山。

南国的第一场雪,无声飘落,碎玉乱琼,纷纷扬扬。

无色和流霜凝立山路之上。

流霜并不知无色抓她的用意,但是,看他的样子,对她是没有恶意的。至于为何在在飘雪之日到这裏来,她问了,他却不说。

她索性凝立在这裏,观看雪中美景。

满山的松柏翠竹,皆披了一层银衫,银枝琼条,让原本的苍凉多了几分纯净透彻的美。

雪渐停,遥遥山路上,一行人拥着两辆华丽的马车驶了过来。

行到近前,前面的马车车帘一掀,走出来两个人。流霜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那竟是她的养父养母。

他们下了马车,满面欣喜地向流霜奔了过来。流霜心中激动,泪盈于睫,就要奔过去,却被无色一把拉住手腕。

“都不许动!”无色冷冷说道。白露夫妇立刻收住了脚步,流霜还在那个人的手中,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流霜回首,看到无色妖冶的眸,却没有看她,而是看向了后面那辆马车。眸中,满满的期待。

流霜诧异地望了过去,只见后面的马车上也走下来一个人,是段轻痕。段轻痕的身后,跟着一个女子,代眉妩。

代眉妩何以也来了,难道?

流霜的心忽然一动,莫非无色把她从宫里带出来,是为了代眉妩?

回首再看无色,只见他一双黑眸紧紧锁住了代眉妩。

流霜心中顿时了然。

原来无色对代眉妩有情,今日带自己来这裏,应当是为了换回代眉妩一条命。只是流霜不明白,无色为何不亲自救出代眉妩?

“你喜欢她?”流霜轻声问道。

无色低头,望着流霜,轻笑道:“不错!我喜欢她,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他的嗓音,沙哑而动听,在幽冷的寒风里,隐隐透着一丝苦涩。

流霜奇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帮助皇上,你知道,她是站在皇后那边的。”

无色幽深的眸中,划过一丝落寞,他低叹道:“她若是胜了,还会将我看在眼里吗?”

流霜心中顿时了然,代眉妩原来并不喜欢无色,此时的他,是一个可怜的单恋者。单恋者的心情,她是懂的,对无色,隐有一丝同情。

她没想到无色会这样坦白,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爱。

流霜微笑道:“你倒是很坦白!”

无色道:“是啊,不像你的心上人。我本是约了他,让他带眉妩来换你,可是他却是隐而不见,反倒派别人来了。莫非,他心裏真的没有你?”

他为何不来,流霜心中清楚,无非是要躲着自己不见。他不见自己,自己可以去见他。想起百里寒身中寒毒,都是这个无色的法子。

流霜忽然冷声问道:“无色,你可是还有解寒毒的法子?”

无色修眉一挑道:“你们两个,倒真是情深啊!不过,寒毒不能解,你也是知道的,何必还来问我!”

流霜心中,顿时无比黯然。

“无色,代眉妩已经带来了,还请你将霜儿放了。”段轻痕冷声道,一手狠狠地抓着代眉妩。

代眉妩着一身素色棉裙,风姿卓约,只是,眉宇间,隐有一丝悲凉。百里寒用她来换流霜,对她,绝对不是一般的打击。

原来,百里寒的心中,满满的还是那个女人。真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

“你走吧!”无色低声对流霜道,“寒毒现今是不能解,但是不代表日后不能解。”言罢,带着流霜向段轻痕走去。

两人面对面时,同时将手中的人放开。

代眉妩到了无色手中,流霜到了段轻痕的手中。

遥遥的山坡上,百里寒凝立在一处腊梅树下,一株红梅点黄蕊,衬得他的脸愈发苍白。

冷风吹来,树上的碎雪扑打在脸上,刺骨的冷。他紧了紧身上的白色披风,凝视着远方的那一幕。

流霜终于得救了,他的唇边浮现出一抹灿烂的笑意。

其实,他是多么想亲自将他救出来,可是他不能。

近日,他身上寒毒发作得越来越频繁,钰城之战更是耗尽了他的体力。他不知自己,究竟还能活多久。他轻轻咳了两声,轻衣和纤衣走上前来,轻声道:“王爷,该回去了!”

百里寒点了点头,直到看到两辆马车驶走了,才从山上缓步而下。

一阵寒风袭来,落了他一身的碎雪。

分别快一年了,再次和爹娘团聚,那种感觉是幸福的。

流霜和爹娘本来暂时住在客栈,但是两日后,皇上忽然颁下了圣旨,将原先的白府,现今的静王府再次赐给了白露。

“静王府”三个大字的匾额重新换成了白府,流霜随着爹娘和师兄进了府中,她的闺房还是老样子,没有一丝变化,而且,打扫得一尘不染。这让流霜很意外,原以为她的闺房早被百里冰改成别的屋子了,却不想非但没有改,还如此整洁。

红藕和青儿被段轻痕从静心庵接了过来,红藕惊叹道:“小姐,我还以为要好好打扫一番呢,没想到这么整洁。回到这裏,感觉我们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是不是,小姐?”

流霜也恍然若梦,好似回到了未嫁之时。大半年来的经历,就好似一场梦。可是,物是人非,她永远也回不到当初了。

“红藕,以后你和青儿一起住,你带着青儿去看看她的房间吧!”流霜心情恍惚地说道。他惦记着百里寒,心中烦乱,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好的,小姐我们去了。”红藕理解流霜的心情,答应了一声,带了青儿下去了。

室内剩下流霜一个人,四周一片静谧,流霜摸着书案上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书籍,思绪万千。她从书案上抽出一本书,却怎么也看不到心裏去。

窗棂上忽传来轻轻的叩击声。流霜回首,看到窗外一抹青影静静伫立。一双静黑的眸,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方才他们搬进白府时,正赶上百里冰的侍衞正在收拾东西,原以为不会见到百里冰,却没想到在这裏撞到了他。流霜自然没想到,百里冰是特意留下来要见她的。

流霜看着静静伫立在窗外的百里冰,好似雕塑一般,没有进来的意思。流霜心中暗叹,猜不出这小魔头怎么了,便起身从屋内走了出去。

屋外还是积雪满地,一阵冷风袭来,身上有些冷,流霜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可是,也就是冷了一瞬间,因为,她整个人忽然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流霜心中一惊,挣扎着从那个怀抱里挣脱出来,身上却早已披上了一件黑色的斗篷,是百里冰的。

流霜慌忙退后两步,与百里冰保持了一段安全的距离。方才那一抱,她直觉地感到和以前百里冰戏弄自己时不一样了。究竟哪里不一样,她也不很清楚。

抬眸望去,地上是一片冰雪银琼,百里冰就站在纯净无暇的雪地上,一袭暗紫色锦服,在雪地上尤为显眼。衣上没有花纹,没有纹绣,这是百里冰第一次穿这样纯色的衣服。深沉的暗紫色,衬着他俊美的容颜,使流霜恍惚中有一种感觉,这个小魔王,似乎是长大了。

他凝立在流霜面前,清冽的眸中在流霜身上流转数圈,最后停驻在流霜脸上。墨玉一般的黑眸晶莹闪亮,眼波灼灼流辉,好似初雪上边流泻的一抹光,灼亮得惊人。

“你瘦了!”流霜正被百里冰盯得有些不自在,乍然听到了这样的一句问候。

这句话,出自任何一个男子都不会令她惊讶,但是出自百里冰的口中,却着实令她有些难以置信。而且,她也从未见过百里冰这么凝重的神情。

没有戏谑,没有讥诮,甚至于没有那招牌式的灿烂笑容,他就那样深深凝望着流霜。

流霜顿觉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样的百里冰还真是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不止我瘦了,你好像也瘦了。我是出去流浪,瘦了很正常,你可是天天呆在皇宫里,山珍海味,锦衣玉食怎么也没长胖?”流霜笑盈盈地说道。

百里冰“扑哧”一声笑道,“还是我的小霜霜可爱。不过你瘦了,我真是心疼死了。”

流霜听了他这句话,才觉得他正常了些。

“你搬到哪里住?皇宫,还是另有府邸?”说实在的,流霜还真是没想到百里冰会答应给他们腾出府邸,看来这小魔王是转性了。

“霜霜这是关心我吗?要不,我住到你府中如何,我还留着我的屋子呢!”百里冰立刻笑嘻嘻地回应道。

流霜笑道:“这天下还能少了你的住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