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终于还是离开了

沈星沫心情低落的这一个月,我每天都煮好营养的骨汤送去医院。

偶尔秦芳蕤凑到厨房,拿起汤勺,说我煮的东西很香,尝一碗,以为是我们的午餐,而看到我提着保温盒出门,她深表气愤,直骂我是白眼狼。

秦芳蕤天天带人来家里搓麻将,我看到小区那一家供人消遣娱乐的麻将馆换成了超市,才明白她们为什么总聚集在我家。

人生中总是有着许多不可预测的事情。

就好比,陈锦墨的到来。

那天我去医院,出门没走多久,忽然下起了阵雨。夏天的雨说来就来,我忘记带伞,只得匆匆跑到一个报刊亭下躲雨。

一辆黑色的轿车出其不意地停在路边,按响了喇叭。车窗摇下一半,陈锦墨穿着黑色的衬衫,一只袖口挽了上去,露出一个银色的手环,他把墨镜推到头顶,目光落在狼狈的我身上,咧嘴对我笑。

“看傻了?上来啊。”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对我招手。

“啊?好,好的。”我把手中的一本书举到头顶,迎着雨,打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最近会计专业很火,我照顾沈星沫和他妈妈,在医院待的时间多,有功夫看书,我准备考一个专业证。

“要去哪?我送你。”他戴上眼镜,轻笑。

“噢,香椿路站牌,下雨……你怎么还戴太阳眼镜?”我感到奇怪,忍不住地问他。

“帅酷啊,怎么样?被我帅哭没?”他笑嘻嘻的。

“真没。”我老实回答。

“哎,没劲,就你没眼光。”他笑着答,我却对他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的,陈锦墨跑来了。

“你买车了?”我好奇地摸了下车饰上的真皮,看起来非常豪华的样子。

“我老头送的,他最近做生意发了,一高兴就送了我一辆车,我还不喜欢这个牌子呢。”他的嘴角扬起很大的弧度,手搭在方向盘上,心情好地敲了敲,“对了,这裏空荡荡的,你送我个挂饰呗。”他指着后视镜旁边的一个小拉鈎。

“好啊。”医院旁边有百货店,我心想,回来时给他选一个。

“你给谁送饭?”他看着我在擦保温盒上的水珠,看了一眼。

我下意识想瞒着沈星沫的事,支支吾吾地答:“是我一、一、一个朋友他——”

我想编个借口,却被他打断。

“交男朋友了?”他转过头,有兴趣地看了我一眼。

“不是。”

“静渊渊你这么傻,别被男人骗了,想谈恋爱……我教你?”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别开玩笑了。”我一改温顺的模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什么时候开过你玩笑?”他摸出一根烟,“啪嗒”抽起来,我摇下车窗,冰凉的雨丝飘落在我的手臂上。

“上次,林静湘没事吧?”我揉着眉心,扯开话题。

“没事,闹到十二点多,吐得一塌糊涂,我给她开了一间房,伺候她到半夜,她才睡过去。”他吐出烟圈儿,睥了我一眼,魔怔了一样笑起来。

“笑什么?”我莫名其妙。

“变了,是变了。”他捂住额头,一脸懊悔,空气中的冰冷窜进车内,他疲惫地看着我,“以前你见到我抽烟会紧张。”

“静渊渊……”他抿着嘴,像是在追忆什么事,车子忽然停在了路边,雨不停地落下,他拿出那只口哨,认真地看着我,“你跟我好,你跟我好吧?好不好?”

我被他的话绕得找不到北,眼前的雨模糊了车窗玻璃,轻声问:“什么好不好?”

“做我女朋友。”

淅淅沥沥的雨声把我们的静默拉得很长,绿灯亮起,外面行人撑着雨伞,急匆匆地走到对面,地面的积水,溅出一朵朵花。

“我之前看不清自己,碍着面子,怕伤害你,所以我不敢说。”他的语气十分肯定,“于心娜也好,关浅浅也好,你为什么不肯想想,她们都是与你有关系的人。”

“我知道于心娜欺负过你,她在学校打过你耳光对不对?我帮你报仇了,她那个异地男朋友,是她家里给她安排的结婚对象,知道她在这边和我瞎玩,分了,于心娜被家里禁足了。”

他说的话和飘在脸颊上的雨水一样,带着彻骨的凉意。

“关浅浅是你的室友,她的一举一动想必你都清楚,其实我很矛盾,我太想知道你的心意,想看到你会不会介意,所以我追她。”他摇摇头,面露苦涩,“天台上那次意外,是我没想到的。关浅浅翻我的手机,看到了我的相册,关浅浅她受不了刺|激,找我闹了好几次,没想到最后找上你。”

我并不想提起这些事,忽然觉得它们就像上辈子的记忆。

“那林静湘呢?你别告诉我,你对林静湘也只是玩玩,那样我会看不起你。”我心情烦闷,他的几句话搅得我的心海天翻地覆。

“是,我是喜欢过她。”他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上次给你们生日,湘湘喝醉了,她吵吵闹闹,甚至主动求好来亲我,可我发现,我已经没感觉了,安顿好她我打你电话,电话关机,我也找了你很久,可我没找到。”

那天晚上,沈星沫陪我在鼎天大厦,给了我独一无二的温柔和深情的表白。

时至今日,年少时这颗耀眼的星星,他终于看到了我,我却不那么在意了。

他说:“静渊渊,你太好,好到我不敢爱。”

记忆的梗上,谁没有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对陈锦墨的暗恋,曾经是这样的一朵花,只是春去秋来,风吹雨打,花枯萎了。

总有那么些时刻,深切地觉得很多东西如细水,慢慢地从生命中渗透了出去,又有一些新的东西,慢慢地浸润到了生命中。

像要一年一年去换尽身体内的血液,带着切肤之痛,清冷冰凉,却又必然。不舍无用,难受无用,逃避无用,唯有接受。时间如何残忍地爬过心底那片斑驳的高墙,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似乎觉察到什么,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发什么呆?”

“我有喜欢的人了,不是你。”我定定地看着他,他的手突然尴尬地缩了回去。

身边的汽车疾驰而过,他手指间的烟燃烧了一半,积攒了一截烟灰,眼看就要落下,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拿过他的烟,他的烟,于心娜也帮他拿过,暧昧地放进嘴裏。

我敲掉那截烟灰,把它摁灭,扔进裏面的垃圾桶,声音轻得像一朵散开的浮云:“我不可能一辈子看着你,督促你戒烟这种事,以后有人来做。”

“那个人会是你吗?”他开口问。

“我想,其实你只爱自己,你想要的,从来不肯放手。”他对我,不过是一种错觉,人面对渴望的事物,总是这么贱,此时的他,一如当年的我。

“我不信你对我没感觉!”

他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