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乱世
“城破了！城门破了！”
“泗山盗攻进来了, 大家快逃！”
“呜……娘亲，你在哪里？不要丢下我，我好怕……”
“走、快走！”
泗山盗一路势如破竹, 就如同过去一样, 无往不胜，很快就攻打进了汇阳城，高大坚硬的城门在他们的铁蹄下轰然倒塌, 守城军抵抗不过两个回合, 就纷纷丢下武器，放弃了守城, 崩溃地做了逃兵。城里的人们惊慌失措，连忙回家收拾好细软，带着家人四处逃散。
汇阳城里陷入了一片混乱。
皇宫里，昌王看到自己的内侍太监急匆匆地跑来，连自己的鞋子掉了一只都不知道，惊慌失措地告诉他，汇阳城已被攻破的消息。
昌王的脸上满是茫然。
这怎么可能？
怎么会这样？
“王后呢？王后在哪里！”昌王攥紧拳头，额头青筋暴起，一脸不敢置信, 转而心中便燃起熊熊怒火，他冲太监怒吼道。
他转过头看向太监，淡淡地说道：“你走吧。”
“您不要再恋恋不舍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快跟老奴走吧！”太监苦口婆心地劝道。
“王上，王后已经抛下您离开了啊！”
昌王的怒火戛然而止，心中反而生起了无穷的恐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双手开始颤唞起来。
昌王的眼里闪过一丝悲哀，闭上了眼睛，而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理智似乎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太子他们都已经收拾好了，正在宫外等您呢！”
“锦绣！苏锦绣你起来啊！”
“苏锦绣，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莫非，王上他是因为泗山盗攻破了汇阳城，昌国即将亡国，所以精神受了太大刺激，疯了不成？
要不然，怎么会把娘娘留下的一件衣服，当成娘娘呢？
昌王还在那抱着锦衣喃喃自语，但旁边人却等不及了，一个太监连忙跑掉昌王旁边，劝道：
昌王怒不可遏地将这些阻拦他的宫人们推到一边，愤怒地推开了寝室的大门。
然而昌王脸上面如死灰，对太监的话毫无反应，只喃喃道：
“王上，王后有令，没有她的命令，谁也不准进去……”
听到这些话，昌王更加怒不可遏。
他这时候也顾不得尊卑大防了，连忙拉着昌王的手臂，想要将他强行带离这里。
“王上！”
然而他很快就愣住了，只见床榻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件绣满了繁复花纹的华丽锦衣，上面绣的虫鱼鸟兽栩栩如生，仿佛要从里面跑出来一样。
昌王带着满腔怒火，走向被重重纱帘掩盖的床榻。
“娘娘她近日一直闭门不出……奴打前日起，就没有见过娘娘了……”
“娘、娘娘她……”
“锦绣！锦绣你怎么了！”
“这……王上……”像是想到了什么，太监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昌王。
昌王怒气冲冲地来到了王后的宫殿, 此刻的王宫里一片混乱，人人都在收拾行李跑路, 谁也顾不上昌王了, 而昌王也同样顾不上他们。
“王上，不可啊！”
外面的宫人看着抱着一件锦衣大哭大吼、状若疯癫的昌王，面面相觑。
“王后既然已经丢下您提前离开了，您也不要再留恋了……快跟老奴一起走吧……”
“不！”谁知昌王却狠狠推开了太监的手，紧紧抱着自己怀中的锦衣道，“我要和王后待在一起……”
“去告诉太子，让他们离开吧，不必等寡人了……”
“王上, 不可！”
昌王快步上前，狠狠掀开脆弱的丝质纱帘，将这些薄纱扯倒在地上。
“锦绣，苏锦绣你给我出来！”
“说！”
“王上，泗山盗马上就要攻进王宫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快随奴离开……”
“不，你不明白……她没有，她没有丢下我……”
他在王后面前做了那么多年的应声虫，现在，就连这些卑贱的宫人，都敢来阻拦他了！
哈哈哈，王、王、王，究竟谁才是昌国的王？
“不，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
“你给我起来！”
“你不要吓我，锦绣……”
昌王不顾宫人的阻拦, 跑到王后的寝宫兴师问罪。
然而，他没有发现，此刻王后的寝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安静得都有些吓人。
“我要和王后待在一起！”他加重了语气。
忠心耿耿的太监忍不住痛哭流涕，伏在昌王面前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但这却无法动摇昌王的决心。
昌王语气平淡道：“我毕竟是昌国的王，如今昌国将灭，我又怎能独自苟且偷生？”
“今日，我注定要与昌国共存亡……”
“你走吧，现在的宫人们都已经逃了，你也快离开吧。”
“王上，何至于此啊！”
眼见昌王心意已决，难以更改，太监一咬牙，抹了抹眼泪，向昌王告退，离开了这里。
而其余的宫人们早就四处逃亡去了，现在，这座宫室里，就只剩下了昌王一人。
——或许，还要算上他怀中抱着的锦衣。
“哈哈哈，苏锦绣啊苏锦绣，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让你改了这身臭脾气，你偏不听，哈，惹来强敌了吧？把自己搞死了吧？”
“哈哈哈，你活该，你活该！”
“纵然你如此厌恶我，今日，恐怕也要和我死在一起了，哈哈……”
“无论你心里想的是谁，最后和你葬在一起的人还是我，哈哈，还是我。”
“你一定很生气吧？很不愿接受吧？觉得自己被玷污了吧？”
“那你起来骂我啊？来骂我啊！”
宫室里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昌王哼起了一首小调，抱着怀中的锦衣，拿起酒，一边喝，一边踉踉跄跄地将酒洒在宫室里。
很快，王后的寝宫里便燃起了一场大火，熊熊的火焰烧红了半边天，浓浓的烟雾一道道蔓延到天空中，宛如一道道泪痕，就像是天，也在为一个国家的灭亡而哭泣。
但很多人都知道，天是不会哭泣的。
它永远高高在上，无悲无喜地看着底下这些微不足道的人们，上演一场场微不足道的悲欢离合。
容月和太子在王宫外等待，却没有等来昌王的身影，反而等来了昌王自焚殉国的消息。
“父王！”一听到这个消息，太子就差点晕了过去，踉跄了一步，若非容月及时接住他，他恐怕就要摔倒在地上了。
“殿下，节哀！”容月在一旁劝道。
“奴已然将王上要奴带给殿下的消息告诉了殿下，也算是不负王上所托了……奴也有脸面，好去地下见王上了……”在带来消息之后，这忠仆便就含笑拿出一把匕首，朝自己脖子上一抹，自杀殉主，随昌王而去了。
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让太子连阻止都来不及。
“李内侍！”
太子眼睁睁看着这太监血溅五步，身体不由得又摇晃了一下。
“殿下，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快点离开为妙，这样也不枉费王上的牺牲……”
“殿下，振作起来，王上一定不愿看到你这个样子的……”
在容月的不停劝慰下，太子终于振作起来，将太监的尸体安葬好，带着众人离开了这里。
兵荒马乱之中，无人注意到，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消失在了王宫外。
作为昌国的王室，王族自然也不会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他们自然也有一条密道。
这还是当年王后苏锦绣冥冥之中预感到不妙，故而特意派人暗地里修建的。若非容月带他们来到了这里，太子等人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条密道。
当然，这也是受了紫月和泗山盗们通过密道逃离的启发。
而其他没有先见之明的王室，就显然没有那么幸运了。
至于容月是怎么知道这条密道的，自然是当初王后派人传唤她的时候，告诉她的。
当时王后将容月叫到了寝宫，说的第一句话，便让容月大吃一惊。
“容月，我要死了。”
王后高坐在精致华美的凤座上，漫不经心地对容月说道。
容月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方开口道：“娘娘莫要说笑了，娘娘年轻貌美，正值韶华，又深受王上宠爱，尚有数不清的福气可享呢！”
“那些泗山盗不过是乌合之众，成不了什么气候……娘娘和王上洪福齐天，这些泗山盗们伤不到娘娘的……”
然而王后却摇了摇头，叹息道：“你莫要如此小心翼翼，说些违心话来讨好我了……事实真相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
“娘娘恕罪！”容月立刻跪了下来，诚惶诚恐道。
“起来吧。”
苏锦绣直直看向容月，开门见山道：“容月，我没有骗你，也不想跟你绕弯子，我的确已经命不久矣。”
“我知道，你一直都有野心，你想取代我，你想拥有和我一样的地位和权力……”
“娘娘……”容月脸上满是惶恐。
“不必害怕，也不必在我面前装出害怕的模样，你知道，我并不在意这些。”
“每个人都有野心，只是有些人耻于承认，不愿认清自我，而有些人坦诚于此罢了。”
苏锦绣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她注视着容月的眼睛，语气严肃道：“那么容月，你愿不愿意接替我的位置，也同样接过我的责任？”
“娘娘？”
最后，容月自然是答应了。
事实上，她有拒绝的机会吗？
泗山盗大军即将到达，到时候，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还是太子的女人，会遭遇什么下场，显而易见。
当然，泗山盗里有她的朋友，说不定紫月也会在那里……
但是，三年不见了，她怎么能保证，现在的紫月，还是当初的那个紫月呢？
人是会变的，而她从来不敢拿人心来打赌，打赌对方依旧是她的朋友。
信任对她而言，是太奢侈的事情。
所以，与其等到汇阳城破之后被泗山盗杀死，还不如答应王后的条件，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而王后果然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王后告诉了她一条密道的地址。
至于所谓的“责任”，其实也很简单。王后要她做的，不过就是护住昌王和太子罢了。
她可真没想到，王后到这个时候，居然还想着昌王。
在王宫里待了三年，容月也早就从宫中的老人口中打听到了昌王和王后过去的事情，这是在他们夫妻和睦的表面下，更深层的东西。都说昌王极其宠爱王后，对王后言听计从，那这后宫三千佳丽，又是怎么来的呢？
王后多年无子，太子也非王后所生。
容月不过又是听了一场故事罢了，像这样的故事，她在青楼的时候，都已经听过许多了。
所谓情深如许、一世如故，不过都只是笑话罢了。
容月被太子拥在怀中，她轻轻地伸出手臂，放在太子的背上，像母亲安慰孩子一样安抚着他，心中却冷冷地如此想道。
她不会相信任何男人，也不会像王后一样，明明命不久矣，却依旧放心不下自己的丈夫，甚至为了她的丈夫，还让她保护好别的女人为昌王生的孩子。
只是王后将太子和昌王托付给她，未免也太高看她了，若非她逃离汇阳城还需要依靠他们的帮助，她是绝对不会带上他们的。
然而当容月知道了昌王在王后宫中自尽的消息，她还是难以避免地在心中产生了惊讶。
不过斯人已逝，事到如今，无论这两人过去有过什么样的纠葛，是误会还是事实，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的故事，到此落幕了。
尽管到现在，容月也不明白，王后为什么会突然说自己命不久矣。
王后说要容月接替她的位置和责任，估计，就是要她代替王后，保护好太子和昌王。
王后还真是对这两人的心性有所了解，知道他们光靠自己根本就活不下去，所以找她当他们的管家。
但容月却对此嗤之以鼻，若是以前，她当然会欢欣喜悦地答应，毕竟太子和昌王背后，是昌国，若她接替了王后的位置，那她就成为了昌国实际上的掌握者，拥有无上的权力。
这就是她一直汲汲追求的事情。
可是现在算什么？昌国都已经灭亡了。
王后已经享受到了权力的好处，所以愿意任劳任怨、保护昌王，可如今昌国亡国了，王后却把这皮球又踢给了她，她可不愿意。
虽然口头上答应了王后，但容月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
只是……王后向来敏锐，按理来说不会看不出她内心的真实想法，但她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见她答应后，便挥挥手让她离开了。
许多时候，王后在容月的心中，都是一个谜团一样的人物。
容月曾经野心勃勃地想要代替她，也曾经在她的教导下憧憬她、将她视为奋斗的对象，但后来发现王后对昌王余情未了时，这种憧憬便不自觉地消失了……
或许是她终于发现，原来王后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甚至怀疑，王后的死，是因为她早已心存死志。
无论如何，如今昌王和王后都已死去，那么她呢？她又该去哪里？
想到这里，容月心里还是有些茫然。
昌国亡国，也意味着她多年的辛苦就此白费，她在太子身上的投资再也得不到回报了，她也得不到她最想要的权力了，甚至还要成为丧家之犬，到处东躲西藏，永无安宁之日。
算来算去，最后还是算了一场空。
而此刻，太子依旧紧紧地抱着她，不停喃喃道：“容月，我只剩下你了……”
“母妃早已逝世，父王如今也死了，我就只剩下你了……”
“不要离开我，容月……不要离开我……”
“我只剩下你了……”
容月抚摸太子的背脊，下意识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像是哄小孩一样哄道：“放心吧，殿下，容月不会离开你的……”
“容月也只剩下殿下了……”
在容月的安抚下，太子才终于渐渐冷静下来，但依旧抱着容月不撒手，无论容月怎么劝哄都死活不撒手……
他们在马车相拥，马车在小路上安静地行驶，离汇阳城越来越远……
***
“哈哈哈，锦衣这个老女人，终于死了！”
“她早在一年前就该死了，没想到居然硬生生强撑了那么久，我差点都以为她死不了了……不过好在，她总算还是死了……”
“我早就说过，妖就是妖，学什么做人？瞧吧，做人、做人，结果把自己的性命都送了进去！”
“我是真不明白那些修化人之道的妖怪是怎么想的，当妖怪不快活吗？非得变成人，还学来那些人类的条条框框，简直就是我们妖族之耻！”
“她自己学这些条条框框也就罢了，还得非逼我们学，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是极、是极！”
“嘿嘿嘿，欲借人间情/欲化人，反而自己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最后堪不破、斩不断，自然就只能反噬己身了……要我说，凡是跟人间情情爱爱沾上关系的妖怪，从古至今，就没几个是有好下场的！”
“鹰老说得对，好在咱们都长得丑，没人类喜欢，不会有这个问题……”
“你会不会说话啊！什么叫‘长得丑，没人类喜欢’，明明就是我们不屑和那些人类交流，更不屑谈情说爱！”
“可不是还有妖怪堪破情爱，成功飞升的吗？我记得几百年前有一只狐狸精借助凡人的情/欲，化人成功，最后不过三百年，便成功飞升上界，打破了我们这里妖怪的飞升记录……可见化人之术，也没有那么不堪……”
“你还是不是我们这边的！”
“呃，当然是……”
“咳咳，总而言之，既然锦衣妖已死，那么这汇阳城，就将是我们的天下了，桀桀桀……”
“桀桀桀……”
“哈哈哈哈，该我们快活的日子，到了！”
“兄弟们，尽情享受狂欢吧！”
“从今日起，再没有什么大山，挡在我们前头了！”
同样的事情，在汇阳城的不同角落都有发生。
街道上，人们还在慌乱地逃离泗山盗的入侵，突然，眼睛一花，就看到有一个黑影从前面飞来。
黑影越来越近，它的轮廓也渐渐被人们看清，人们纷纷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
那是——
“妖怪啊！妖怪！”
“快跑！大家快跑！”
“前面有妖怪！”
“啊！！！”
街道上顿时充满了人们的惨叫，有跑得快的人揣着“砰砰砰”直跳的心脏，手里的行李也不管了，飞快地逃离这里。
前面就是路口了，快、再快一点！
突然，他看到前面有什么东西遮挡了他的眼睛。
“啊！”
原来前面的路口中，又出现了一只新的妖怪！
锦衣妖死后，汇阳里的妖怪们顿时就没了约束，纷纷开始群魔乱舞，他们离开了自己的驻地，在街道上自由地肆虐。
过去虽然有许多妖怪离开了汇阳城，但离开的都是一些小妖，它们敏锐地察觉到了汇阳城里暗流涌动的微妙气息，察觉到了些许不对，所以飞快地撤离。甚至一些修为中等的妖怪都撤离了，不然，仅凭人类之间的动乱，是伤害不了它们的。
事实上，自从三年前，锦衣妖在梨花妖大肆杀戮人类时突然失踪，虽然她回来之后虽然看上去并无异样，而且铁血处理了当时想要趁机作乱的妖怪们，但是，锦衣妖依旧被一些有心的妖怪，看出了她强势的外表下，暗藏着的虚弱。
这虚弱与那和她对战的道士无关，更像是，锦衣妖自己的修炼出了问题。只是若非那道士突然出现，牵制住了锦衣妖，众妖恐怕都发现不了端倪。
自打那天起，汇阳城里妖怪们中的气氛，就开始暗流汹涌了起来。
随着弱小妖怪和中等实力妖怪们的撤离，剩下留在汇阳城的，要么就是实力强大、不惧一切动乱的，要么就是别有用心之辈。
而其中大部分，往往都是这两种的结合体。
这些妖怪们早就受够了锦衣妖定下的规矩，不能够伤害人类，如今锦衣妖已死，再也没有妖怪可以约束它们了。
那它们，便也可以释放自己压制已久的愿望，好好品尝这难得的“美食”了。
不少妖怪忍不住舔了舔嘴，开始享受自己的“饕餮盛宴”。
而泗山盗们，则看到刚才一见到他们就跑掉的人们，没过多久，又纷纷出现在他们面前，甚至朝他们的方向跑来，脸上全是被吓出的眼泪，就好像后面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在追赶着他们。
“妖怪啊！有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