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只是觉得冷,颤抖得厉害。顾汐大概被我的样子吓坏了,一直默不作声,只是一路紧紧地抱着我,仿佛不那样做下一秒我就会飞走似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扶着我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来,然后用自己的外套将我包裹成一个粽子般,又将我的双手放在嘴边不停地呵气。
他默然做完这一切,才说:“抱歉,被我搞砸了。”
“该说抱歉的是我。”我黯然地说,“是我太自私,连累你被……”
他打断我说:“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策划的,你一点都不知情,更没有拜托我去做什么,何来自私之说?”
他生生挨了许惜夜一掌,又因我而受辱,现在却站在我的立场为我说话。我不禁动容,抬头去看他,才发现是在月湖边。
他的身后是一池碧荷,微风过处翠叶翻飞,亭亭如盖,无数碧叶间莲花正开得恬静优美,沐浴着月光皎洁似玉,纯净胜雪,一如他现在望着我的眼神。
我看着他,对着那双清澈的眼眸坦白:“从你走向许惜夜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了,我也明白你那样做的后果会是什么。我明明知道,无论是华尔兹还是狐步,对你的腿都会有很大的伤害,可我仍然没有阻止你,这不是自私又是什么呢?”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很久都没有说话,我以为他已经因此而生我的气,却听见他说:“半夏,我们是不是朋友?”
我讶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但仍然回答:“当然是。”
他点头:“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我小说里所有的人物,为什么?”
“因为他们之间的友情。”
“我以为这就是友情。”他指一指我和他,微微笑起来说,“半夏,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以友情的名义。”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还害得你被人打。”我望着他有些红肿的右脸,心裏满是愧疚。
“你怎么没做?”顾汐很不认同地说,“你为我跟许惜夜拼命。”
我没有告诉他,后来的那些歇斯底里,不过是因为气不过简尘维护许惜夜,不全是为了他。
右手腕处隐隐作痛,低头,隐约可见腕上的青紫,想起简尘捏着我的手腕时的狠厉劲,我刚刚遏制住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只能抬起头来假装看星星:“哇,今晚的星星真亮啊。”
说完就后悔了,虽有明月,但云层遍布,哪里有一颗星星?
顾汐不但不揭穿我,还学我的样子抬头看天说:“是啊,看,那一颗最亮。”
我侧头看着他,这个人,为什么总是像太阳一样温暖?
“顾汐!”我叫他的名字,不想令他太担心,没心没肺地开玩笑,“你不可以再让我感动,不然,我真以为有外星人入侵了地球,换了你和简尘的脑袋。”
“是吗?”良久,他仰着头对着夜空笑了起来说,“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我想,这笑话大概真的不太高明,不然,他嘴角的笑意不会那样牵强。
远远的,有莲花的香气随着轻风飘过来,令人心境澄澈。我和顾汐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一起抬头静静地望着夜空,仿佛那里真的有浩瀚星空。
远处墨色的夜空里,有绚烂的烟花轻啸着盛开,转瞬间,又归于死寂。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顾汐轻声说:“其实,还有更感动的。”
他将右手伸到我面前,掌心是花花绿绿、漂亮得无以复加的玻璃纸。
“是什么?”
他将那些玻璃纸一层一层地剥开,露出裏面包裹着的东西,说:“糖。”
是那种硬硬的、透明的、琥珀色的、市面上已经不多见的水果糖。
“小孩子的东西,我才不要。”我别开脸,本能地抗拒,触景生情、睹物思人之类的情绪最要命,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看。
他好像一眼便能看透我的心,好脾气地将一粒糖塞进我嘴裏说:“口是心非的家伙。”
一股清甜自舌尖处绽放,慢慢渗进左心房,陌生又熟悉的味道。这是十年不曾触碰的味道,我以为时光早已让我对它无动于衷,却没想到早已刻入骨髓。
原来,有些东西,并不是你想忘就能忘的,一如简尘,一如我刚刚逝去的爱情。
我含着糖,呜咽着口齿不清地说:“顾汐,你一定是故意的。这种古董店里都找不到的东西,居然能被你找到。你一定是想看我哭鼻子、丢脸,一定是这样的。你快说,你是怎么挖空心思找到它们的?”
他看着我笑,说:“用心就能做到。”
我默然不答,心裏并不十分认同。
用心就能做到吗?可是,有些事我明明很用心,为什么还是成了这样?
艾西在月湖边找到我和顾汐的时候,我正在吃最后一粒糖果。看艾西的表情,多半已经知道刚才舞会上发生的事,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来拍我的背,带我回家。
回去的路上,艾西悄悄地拉我的袖子,说:“艾半夏,我更喜欢顾汐。”
我知道他的潜台词是什么,但是我假装听不懂:“原来你喜欢顾汐啊,可是,我记得顾汐是男生啊。”
“艾半夏!”艾西似乎很生气,瞪了我半晌却只是轻轻地说了句老气横秋的话,“要珍惜眼前人。”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无名火,转头就冲他嚷嚷:“我就是喜欢简尘,我只喜欢简尘,我就是要对简尘念念不忘,这才叫珍惜眼前人。”
仿佛这样就能自我催眠,就能骗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艾西大概是真的被我气疯了,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咬牙朝我吼道:“那你有本事就去珍惜啊,去告诉简尘啊,不要一个人偷偷地哭,这样算什么本事?”
“去就去。”我丝毫都不退让。
“好,你去。”艾西气呼呼地瞪着我,“艾半夏,我再也不管你了。”
说完,艾西掉头就走。
我在他身后跳着脚喊:“不管就不管。”
然后,我就看见了顾汐。他立在远处路灯橘黄色的光影里,身侧是一丛悄然绽放的白蔷薇。月亮就在这个时候露出脸来,如水的月色下,那一丛白蔷薇随风而动,花影深深浅浅地落在他的眉间。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那样远远望着我微笑着的顾汐好像是透明的,仿佛一触碰就会消失在夜风里。